日子随着车轮滚滚前行, 这一路徐观岚在孕吐中度过, 薛盛为了更好地照顾好她, 看了一路的关于妇人妊娠的医书, 都快成为医学徒了。不过这一路也不全是苦闷, 比起走海路,陆路虽繁琐。但所谓十里不同风, 百里不同俗,这一路的人文风光, 精彩万分,有一望无际的平原,有小桥流水的江南, 有蜿蜒盘旋的丘陵茶园,还有云雾缭绕的高山。乡音也是从能听懂可以交流,到完全听不懂, 不得不找懂官话的人问询。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民俗,许多都闻所未闻,叫人大开眼界, 不得不感慨一句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为此薛盛还写下了一本《南下见闻录》, 专门记录了地理风光、民俗人文。
三个月后,终于抵达了泉州, 此时的徐观岚不再孕吐, 贪吃嗜睡,小腹微隆,脸色红润。
进得城来, 一派南国风光扑面而来,花红似火的刺桐花夹道而栽,宅子也是闽南风格的,红砖白石双坡曲,出砖入石燕尾脊,雕梁画栋皇宫式。如果说京城端的是大气规整帝王霸气,庐州是素雅徽派如一卷泼墨山水,那么这泉州就是戏台上花旦脸上的浓墨重彩。
算算日子,这个时节京城该下雪了,而这里碧海蓝天,椰风光影,不冷不热,穿着单衣正好。
薛盛将母亲、妻子带至官邸安置,而他来不及休整,便换上官服去熟知当地情况,好尽快接手上任。陪同的是泉州同知王司章,以及通判、推官等一众官员。王司章年纪四十左右,是福州人氏,这空当的几个月里,由他代理了泉州一切公务。
“薛大人,咱们泉州俗称‘八山一水一分田’,山地丘陵多,良田少,下辖晋江、南安、惠安……”王司章给他介绍着当地基本情况,他的官话不太标准,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但还算能听懂。
官差衙役们在前面鸣锣开道,清退闲杂人等,民众们躲在一旁看热闹,以往想见一见深宅大院里的官员可难得很,这新上任的知府一来,居然连轿子都不坐,拉着一群官员出来巡视。而且这新知府居然这样年轻,模样还生得俊,身形高瘦,在身形普遍不高的人群里,显得尤为扎眼。百姓们以一传十,皆三五成群地出来看新知府。
三五个包着头巾戴着斗笠挑着扁担的女子经过,薛盛好奇地看了几眼,怎么这里的女子如此抛头露面包揽生计。
王司章说:“这些是惠安女,以勤劳出名,她们的男人们多出海捕鱼,家中生计全靠女子一肩担。”
他不禁敬佩地又看了几眼,这柔弱的肩膀,挑起的是一家生计,真是不容易。他最关心的还是倭寇的事情,看百姓和乐,商市林立,安居乐业,情况看上去似乎还不算太坏,不过也有可能此地是城中,说不定海边就没那么情况乐观。他在来上任之前,听说朝廷派的总兵是林远斋的内侄林翼,巡抚则是兵部尚书的人,各自为政,且不知是个什么结果。他道:“去看看海防。”
王司章显得有些意外,这新知府一来就想要巡视海防,他说:“大人,城中距离海边还是有段距离的,且下辖各知县已在赶来参见大人的路上,大人,您看……”
也是,他初来乍到,一切都还没摸清楚状况,不宜操之过急。他道:“那便改日再说,你先带我城中转一转。”
王司章松了一口气,连连称是,热情地引着他往富贵繁华处走。午后,各知县陆续到来,站在府衙内挨个述职。一直到晚上,由当地几个数一数二的大富商做东,开席为薛盛接风洗尘。此地山高皇帝远,不像京城时刻有东厂暗中盯梢,作风上稍有不慎就传到了皇上耳朵里。底下的官员皆放肆的很,似乎对奢靡宴席习以为常,席间更是花天酒地,南音靡靡,舞姬妖娆,美人相伴,大有腐化他之意。
在一个女子酥胸贴上身来之际,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举着酒杯似笑非笑地说:“感谢诸位盛情款待,往后戮力同心,共治共理,不负皇恩。”
众人忙起身恭维。
他又道:“薛某实乃不胜酒力,家中内子又身怀有孕,时辰不早了,就此一杯,汝等尽兴。”说着,他喝下杯中酒,站起身来潇洒离席。
众人自然不敢说什么,恭送着他离开。等他的轿子走远了,众人才窃窃讨论了起来。在薛盛到任的这段时间里,他们早就将他的家底查得一清二楚。这是他们与他第一次照面,第一印象是年轻,这个年纪只够为子为孙的后生,却是他们所有人的上司,心中不免有些不服。又知他是吏部侍郎的位置上下来,又不敢小觑他的实力。不过也知晓他的岳父是内阁次辅,说不定只是绣花枕头全靠岳父也说不准。这些都只是他们的猜测,无法定论,还待慢慢深入了解。
但是惧内这事,他们算是看清了,说到底还是太年轻了。老油条们举着酒杯相视一笑。
薛盛回到官邸母亲已经歇下,回房徐观岚也已经睡下,这几个月的路程确实叫人疲乏,每个人都需要休整一番。守夜的丫鬟听到他推门而入,连忙揉了揉睡眼起身,点亮了几盏灯,压低了声音说:“大人,夫人已经睡下了。”他道:“就点这几盏灯吧,别把夫人弄醒了,去叫人备水沐浴。”
说着便抬脚往房内走,见床帐都不曾垂下,她安静地睡着,半面肩膀一截胳膊露在外面,他将她手放进被窝拉高丝被给她盖上,她睡得很香,呐了呐嘴,浑然不觉。他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不知不觉嘴角上扬,婢女来唤他洗漱他才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等他沐浴出来,却见她醒了,他道:“吵醒你了?”她摇摇头,朝他伸出双手来。他笑了笑,走过去抱住她,轻轻抚着她的发,说:“还累不累?”
她打了个哈欠:“我睡了一下午,吃过晚饭后,又一直睡到现在,总像睡不够似的。”
他宠溺地笑笑:“你是孕妇,渴睡一些也没有人会说你的,就怕是怀了个懒惰虫。”
哪有人这样说自己孩子的,她暗暗翻了个白眼,说:“你吃酒了?”
“还有酒气吗?”她现在鼻子敏锐的很,他特地多漱了几遍口,没想到还是被她闻出来了。
她可记得他的酒量不怎么样,倒是有些诧异那帮人居然没把他灌醉。她手指搅弄着他的衣角,说:“你们男人呀就是爱吃酒,是不是还有其他安排呀?”她才不信他新官上任,就是一群男人坐着干吃酒呢。
他干笑着看着她不说话。
她道:“你笑什么笑,你可不要瞒我,肯定是有莺莺燕燕作伴的,泉州姑娘好不好看?”
这是吃醋了呀。他憋着笑,说:“是呢,鼓乐阵阵,歌舞风流,在座皆左拥右抱。”
“我就知道!你抱了没有?”她气得又嘟嘴又捶他。
“你听我说完嘛,在座皆左拥右抱,唯独泉州知府薛长松,清心寡欲赛过柳下惠。”
“你还清心寡欲?”她可没忘了那些个纠缠着她不放的夜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