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襄急急去看字帖。卢爻给他的字帖都是顺手摸来的，他方才心思不在这上，东边划一道，西边学一笔，便连自己都不记得写过什么，如今细看才发现这人、页二字恰好就夹在他方才随手临摹的几个字之间，横竖撇捺聚在一起，正在嘲笑他的粗心。</p>
无意给自己烙上一个烦人的印记，李重襄出门未带帕子，桌上又无其他合适的东西，只得连忙用袖子擦脸。</p>
然而洛王府用的松烟墨乃是歙州进贡的上品，落笔成色，他擦了半天反而将脸弄得更花，索性一股脑将脸扎进水盂里。</p>
李重襄抱着水盂闷在里面洗脸，像极了想要从水里捞鱼却不得其法的猫儿，卫风笑得肚子疼，卢爻看着这一幕，也不禁跟着摇了摇头。</p>
卫风笑够了，见李重襄半天不抬头，惦记他年纪小，终究有些不放心。</p>
“哎我说你可别憋死了啊，快出来我帮你擦了就是。”他弹弹白眉让鸟儿去找容谢玩耍，走到李重襄身边，想要把人拉出来。</p>
然而就在他伸手的一刹，李重襄湿漉漉的脑袋猛地从水盂中钻了出来，只听“哗啦”一声响，男孩双手一举，竟是直接将满满一盂清水抱起来，猝不及防地就往他身上泼来。</p>
二人距离太近，纵然卫风轻功绝顶，察觉不对时已然飞快后撤，但终究还是有一小捧水花落在他身上，打湿一片前襟。</p>
“好啊，你个小兔崽子，我好心救你你却恩将仇报，你还想不想活了！”卫风好心被当作驴肝肺，连累着自己一身新衣惨遭祸害，气得当场就要出手证明一下自己天下第三刺客的身份。</p>
李重襄难得阴人一回，收获颇丰，胆子也肥了。</p>
他龇牙咧嘴地朝卫风摆了个奸诈的笑脸，用他那高低不齐的牙口吹了声满嘴漏风的口哨，黑漉漉的湿发贴在他脸上，明明是只落汤鸡，却偏偏比那斗鸡还趾高气昂。</p>
一块帕子蓦地从边上飞来，卢爻从卫风身后走过来，顺手按住卫风指间夹着的两枚竹叶镖。</p>
“六殿下若不想染上风寒，喝加了双倍黄连的药，就自己擦干净吧，我这屏风院可没有下人服侍您更衣沐浴。”他将帕子丢到李重襄的鸡冠子上，面无表情地出手，往李重襄撅着的屁股上狠狠拍了一掌，“还请殿下记着，今日大字多练一个时辰。”</p>
“呜——”李重襄雄赳赳的气焰瞬间委顿下去。</p>
卫风见状，气消了点，他收回竹叶镖，跟着在李重襄的屁股上多加一掌，任由他鬼哭狼嚎，绝不留情。</p>
“让你算计我！算计我！这下扯平了。”他一边抱怨，一边扯开嘴角对李重襄做了个鬼脸，一报还一报。</p>
卢爻回头，好笑又无奈：“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个七岁孩子似的斤斤计较。”</p>
“管他耄耋黄口，有恩报恩，有仇报仇，锱铢必较，睚眦必报，方为快意江湖人，”卫风虽与卢爻同出一门，但一直都以刺客身份行走天下，自诩江湖人士，“罢了，师兄你不是江湖人了，我和你说这些你也不懂。”</p>
卢爻不懂，也不想懂，他所求之道与卫风不同，卫风对此也心知肚明。故此事他们二人只说了这一嘴后便打住，按下不提。</p>
卫风爱美，重仪容，被李重襄打湿前襟，嚷嚷着要换衣服梳洗。卢爻嫌他聒噪，又知他这个师弟是个挑剔的，便也只是叮嘱容谢一声，亲自带人回隔壁暖阁挑衣裳。</p>
二人走后，李重襄先前呜呼哀哉的鬼叫也随之停了下来，他放下手中的帕子，藏在湿发下乌溜溜的眸子一转，盯上了他从最初起就十分在意的猎物。</p>
“那个谁谁，过来给我拧帕子。”他将手上用过的帕子甩回案上，像指挥宫中小太监一般颐气指使道。</p>
窗边坐着的男孩没有理他，反倒是一直蹲在男孩肩头的灰鸟歪头看他一眼，黑豆似的眼睛转了转，附在男孩耳边咕啾几声，不知在说他什么坏话。</p>
被一人一鸟当做空气，李重襄等了半天未见容谢有任何反应，他气不过，顺手抓起案上毛笔，开始叮叮咚咚地用力敲砚台。</p>
“那个容、容……姓容的，替我抄大字，我赏你。”</p>
容谢充耳不闻，专心练字。</p>
李重襄急了，大吼道：“喂……喂，麻烦精，小气鬼，我要喝水，你帮我取水来，你帮了我我就叫你师兄。”</p>
咯噔一声响，容谢手下墨迹不断，反倒是他手上抓着的这支毛笔受不得他折磨，笔杆子磕着磕着，竟生生被拦腰磕断了。</p>
将半截被咬秃噜了的竹竿丢在一旁，李重襄见容谢还是一副岿然不动、事不关己的样子，脑中灵光一闪，恶向胆边生。</p>
“你不是孤儿，你有四叔，你在骗我哥哥。”他叉着腰，自以为将容谢的把柄抓在手中，恶狠狠地威胁道，“你给我过来，不然我就向哥哥告发你！”</p>
饱蘸松烟的羊毫悬在空中，浓黑墨色顺着毫尖滴落，在纸上洇开一团乌云。</p>
容谢手上一顿，抬起头来。</p><div class="bt-tjb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