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襄头顶肿包，右手握着毛笔，双膝并拢，跪在椅子上。</p>
今日天和气清，春风旖旎，若他在宫里，正当是由小宦官们陪着在移星台上放纸鸢才是。</p>
然而他身困屏风院中，面前宽阔的书案上摆着笔墨纸砚、字帖等物，斗大的墨字看得人眼晕，与那园中生意盎然的春色一比，实在是无趣寡淡之极。</p>
随便在纸上照猫画虎地划拉了几下，李重襄忍不住丢下笔，靠两条胳膊支撑抬起上身，想要伸手去抓窗外飘进来的柳絮。</p>
新絮尚轻，自枝头飘下，不肯轻易落入人手。他努力张开五指仍旧够不到，心中着急，把身子更向外探了探，身后两瓣屁股撅起，跟着扭来扭去。</p>
卢爻正在另一扇窗前给容谢讲解九州风物，眼角余光瞟见李重襄如此不安分，手中酒杯化作暗器，如箭矢般飞射而出，正中男孩摇摇晃晃的屁股。</p>
“六殿下勿要乱动，动一下多练半个时辰大字，还请殿下自己掂量。”</p>
“嗷呜！”李重襄捂着屁股蹿起来，原本就摇摇欲坠的上身失去支撑，啪叽一下，脸朝下地倒在书案上，正好压住他刚写的墨字。</p>
扶着书案边缘缓缓直起身子，还得注意不要让自己的屁股碰到脚跟或者其他地方，李重襄乱动的手脚老老实实地缩回来，重新提笔，发愁。</p>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啊……</p>
三日前他在屏风院大闹一场，换来卢爻扬言要打得他三个月下不了床，幸好哥哥从小疼他，看在他声泪俱下忏悔的份上终究心软，好说歹说劝卢爻换一种法子惩罚，没让他真的做一个三个月下不来床的废人。</p>
卢爻从善如流。</p>
然后他就变成了眼下这般下得了床，走得动路，但是坐不了椅子的废人。</p>
这还不如在床上趴三个月呢！</p>
李重襄内心烦躁，上身又不敢乱动，遂只能咬着笔杆子开始磨牙。</p>
另一边，卢爻给容谢就着洛水讲完了河图洛书的典故，又约略提了一两句伏羲作《易》的传说，他回头看了一眼难得消停下来的男孩，心中也是无奈之极。</p>
容谢是他收的第一个徒弟，性子虽然有些冷淡，但乖巧听话，聪慧颖悟，教起来顺风顺水，再省心不过。</p>
然而李重襄就是容谢的反面。</p>
顽劣不堪，目无尊长，桀骜不驯，他如今虽能靠一手“教训”让他暂时服帖下来，但总不能让一介皇子天天捂着个屁股趴在床上，这要传出去，也太不像话了。</p>
总得寻个法子让李重襄肯安安分分读书才是。</p>
卫风先前虽提过一嘴李重襄的根骨适合习武，但就凭男孩这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闹腾劲，若是真让他习了武，那要约束起来，更是难上加难。</p>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对于这个机缘巧合之下塞过来的徒弟，卢爻从一开始就是这般打算的。</p>
卢爻因李重襄的教导问题陷入沉思，容谢坐在他身边，见师父半晌没有言语，也不说话，只重新摊开一张麻纸，将方才听过一遍的水经注内容从头到尾默写了出来。</p>
一张纸不够，再取一张，字迹虽不甚美观，但因并无涂抹修改之处，倒也十分工整。</p>
卢爻回过神来，眼前看到的就是容谢专心致志落笔的模样，和对面把笔杆子都快咬秃了也只会鬼画符的李重襄相比，简直天壤之别。</p>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卢爻认真思考起了是否能把李重襄丢给卫风教导的可能。</p>
许是冥冥有知，下一刻，他心中所想的那人就这样大大咧咧地推门走了进来。</p>
“师兄。”</p>
卫风唤了他一声，目光在室内逡巡一圈，落在李重襄脸上，霎时间爆发出一阵狂笑。</p>
“哈哈哈哈哈！”卫风笑得全身都在颤抖，手臂肌肉不断抽搐，几乎要把停在肩头的椋鸟甩了出去，“你这脸上写的什么？这么用功？让我看看，嗯，人……页……火……哈哈哈哈哈烦人，你个小兔崽子也知道自己烦人啊？哈哈哈！”</p>
李重襄摸了摸脸，被卫风笑得莫名其妙。他不敢乱动，四下寻觅一眼，好不容易把浣笔用的水盂搬到面前，对着澄明如镜的清水照了照镜子，这才发现自己方才摔倒时脸上不小心沾上的几个墨字。</p>
一人在额头，一页在脸颊，还有一人歪歪扭扭地悬在下巴颏上，左右好巧不巧地溅上两滴墨团，形如火字，三个部首倒过来读，正是烦人二字。</p>
什么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