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庭余他们已经有了很大进展。楚尽粗略看过之后，确定了方向没有问题，便坐了下来。张庭余没拦着他看。</p>
事实上，比起实验资料可能被楚尽泄露、导致专利释出这种事，张庭余更想看一会儿他。</p>
已经几个月没见面了。虽然通过话，但这到底与见面不同。他看到楚尽垂下的眼睑，翻文件时思索的神情，那些夏日秋日里错过的画面，似乎都在此刻被楚尽的目光带来了。</p>
张庭余其实不太清楚外面具体的时节，只知道情况很糟——这毕竟与他们的研究息息相关。暮蝉已经在萧瑟的冷风里像枯叶一样掩埋，当地的歌手不再写热烈的情歌，多了哀哀的挽歌。在楚尽的AI观察下，人们的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极限。</p>
“走吧，”楚尽站起身，对他说，“我想我能帮上点什么。”</p>
张庭余皱了皱眉，半晌才松开，楚尽以为他终于要断然拒绝，刚想解释，就听到他笑着说：“还有这种要求，所以不是梦吗？”</p>
不过是几天前，张庭余做了个梦，他梦见楚尽将要被押解赴死，他仿佛是在梦中听到了人们的密谋，于是张庭余急忙醒来奔跑出去想要救他。</p>
刚刚跑到了那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还在梦里，所以他不会看到楚尽。他又一次醒来，又一次奔跑，又一次是在梦中。一次次重复如同现实压力下的梦中鬼打墙，他挣脱不出去，醒不来也救不了任何人。</p>
直到同事将他叫醒，提醒他今天到了他下去观测病毒。往日里令同事们闻之色变的病毒，倒是让张庭余渐渐找回了现实的感觉，不再被浸在梦中反复回想。</p>
楚尽看着他，淡定开口：“接受不了的话，你可以掐一下自己。”</p>
现在才突然发现似乎并非在梦中，张庭余怔忡了半晌，才骤然想到不该给对方看这些，但是：“如果我拒绝呢？”</p>
那他就任意门自己去啊。楚尽心里说，嘴上只是道：“那我当然没办法，只好回去了。”</p>
即使在室内昏暗的光线里，他依旧好看的，线条利落的下颌高挺的鼻梁眼眶深邃，即使不笑，那双丹凤眼望着你时，也仿佛在承诺一个美丽的春天。他双手插在袋中，衬衫纽扣解开一颗衣领歪斜散漫，肩膀的衬衣轮廓被隐约的光罩出绒毛一样的勾线。他微微低头：“那么我再问一遍，不可以吗？”</p>
张庭余没有开口。</p>
LAP研究室负四层。张庭余握着通行卡，重复了一遍：“检查好防护服，在外面不要动。”</p>
楚尽耸了耸肩：“我知道。”尽管这个小世界的所有现存病毒，应该都影响不到他。即使不谈进化，他也是个本来就不该活着的仿生人，根本不会有任何问题。</p>
他们进入更换防护服的地方，经过了好几道消毒程序。防护服有好几层，他们检查是否有破损，仔细穿好，然后戴上几层手套。</p>
通过了隔开人间的灰色地带，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楚尽看到了传闻中丝状病毒的原貌。他似乎在出神，实际上已经在数据库中搜寻相关资料。过了半小时，他找到了一份蓝星八十年前的研究。</p>
张庭余做完了观测和实验，示意楚尽可以离开。</p>
楚尽点头，率先走了出去。他们通过好几道消毒，脱下防护服脱下手套。他们洗手，淋浴。</p>
重新回到上面。在电梯里，张庭余开口：“我说过希望你在门外等待。”</p>
“但是什么也没发生，不是吗？”楚尽靠着电梯内壁，笑眯眯地开口。</p>
他总是如此，只要他认为没有超出掌控，就永远恣意，漫不经心地敷衍着别人，从不检讨自己——除非他也认为自己做了错事——比如AI之心。</p>
他愿意为此付出代价。</p>
333在两人的沉默里插进话：“他为什么总要担心一个机器人，你就算在大型热武器里也就受点轻伤吧。”</p>
楚尽挑了挑眉，刚要附和，就听到一阵巨响之后，电梯的灯猛然熄灭，原本正在上升中的电梯停了下来。</p>
黑暗之中，张庭余似乎正在通讯：“……大概是在一层，我试试…打不开……七点前能不能恢复供电……有一个朋友，对……”</p>
等到结束通讯，又是一阵沉寂，张庭余开口：“我在和本地的研究员询问情况。他们说大概要到晚上九点才能恢复供电。”</p>
楚尽惊奇在心里道：“本地？我竟然全都听得懂，我还有这种语言天赋。”</p>
“因为我给你装了实时翻译系统啊……”333无奈。</p>
楚尽很淡定，他打算打开夜视，顺便用AI看看附近情况——但他还没来得及做这一切，就被抵着墙抱住了。他眨了眨眼睛，“张庭余？”</p>
对方没开口，低头亲他眼睛。楚尽不得不阖上眼睛：“这不好吧？”</p>
“不好意思。”张庭余说，也许是因为相对年纪轻，他的声音很清澈，亦很诚恳。</p>
楚尽很宽容：“没关系……”</p>
又唇齿厮磨过后，张庭余补完后一句：“不好意思，太黑了有点看不清，刚刚亲错地方了。”</p>
楚尽莫得情绪地想着算了，反正最后一个任务目标肯定不会出现在这里，亲一下还能被当场抓住不成。</p>
“现在六点半，”张庭余模模糊糊地说，“到九点我们有两个半小时。”他的呼吸很温热，睫毛和楚尽的眼眉错在一起，他身上有淋浴过后的薄荷气味。楚尽没睁眼，垂着的睫毛显得有些沉，有一种默许的感觉。</p>
电梯里轻轻的喘息声，仿佛是两条将要平行的线又交错。没有撕开黑暗中的温存，又跌落漩涡。</p>
那些往日的片段，在白茫茫的雪山上面烤火，在黄金海岸边日出的金光如同一束束花开满了蓝色的海，那次他们雨里跑过长街，那次他们夜晚点烟借着烟火未熄灭吻别。那次，那些片段像是一个个婚礼上泡泡机吹出来的气泡，透明地浮满整个空间。</p>
楚尽的AI已经收了回来，他分不开神去注意附近了——他不一定喜欢这样的缠绵，但他当然留恋作为人的感官。在他最快乐的时光里，他作为一个人与某一个人度过。</p>
333原本正在准备休眠一会儿，听到最后一句倏地惊醒。它第一次在楚尽的心里听到这个字眼，快乐。在楚尽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它不动声色地在某个地方编写下了什么。</p>
就在这时，电梯灯跳了两下，下一刻，电梯门打开了，头顶的灯光也大亮了。</p>
一个个一个个烟火日出大海雪山的气泡破灭了，在缱绻的厮磨里，没有声音，也看不见地破灭了。</p>
外面，研究员们面面相觑，随即拼命咳嗽起来。而收到消息放下事情匆忙赶来的钟寒霁，看起来没什么表情变化，负手站在电梯外，平淡地道：“亲够了吧？”</p>
楚尽迅速在脑海AI中调出时间——刚刚八点。很好，差了一个小时。</p>
这种时间误差放在蓝星的战争中是会出人命的啊。楚尽麻木地想。</p>
张庭余无所谓地退开两步，有些深邃的眼窝里笑意浅浅，带点棕色的头发因为电梯内长时间的禁闭有些湿，转头看向还在咳嗽的同事们，笑着说：“感冒了？”</p>
按照级别来说，由于卓越的表现，张庭余在LAP各方面的优先级比他们高。他们当然不是想要阻拦，毕竟在研究各种稀奇古怪病毒的高压之下，性取向有些不同不算什么生死大事。</p>
但是，跟他们来的这位钟先生，似乎和张先生的朋友关系也不太寻常。</p>
“误会，误会，”一个研究员用他不熟练的语言说，绞尽脑汁地编出借口，“张，认错了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