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国传承三千年，血脉相连的王族人数，庞大到超乎想象。</p>
虽然和别国王族比起来，每一代地君的寿命都相对短暂，但和普通人比，一百五十年也绝对够久了，所以继承人竞争的时候，偶尔还会出现爷爷奶奶和孙儿们同台竞技的尴尬景象。</p>
庞大的基数，注定了这其实是个沙里淘金的过程。</p>
但也正是因为沙子够多，过滤起来一点都不需要心疼，所以除了能力之外，还可以更进一步的、立下些边边角角的形式主义要求。</p>
比如要求长得好看。</p>
这个“好看”的要求偏于理性，也有相对明确的标准：</p>
比如不能有任何身体残疾，不能有明显的五官不对称。</p>
类似大小眼和高低眉那种。</p>
除此之外，五官比例不平衡的也不行。</p>
比如鼻子特别大，眼睛特别小，手臂特别长，人中特别短，又或是眼珠子里俩瞳孔什么的。</p>
他们这儿可从来不讲究什么生而神异，但凡你敢这么长了，官方就敢把你定义成畸形。</p>
——“怪模怪样的你好意思说自己是个人？”</p>
毕竟真要论起来，每个王族都是生而神异的，而一旦成为储君的人拿起了上泱剑，移山填海也不过是基本操作罢了。</p>
再往下细究，继承者们的脸上还不能有胎记和显眼的疤痕。</p>
君王关乎国体，可代国格，是政权的人格化具现——哪怕找个路人脸呢，你只能说底板比较朴素。</p>
要是兜头糊块胎记，那岂不是连底板都是碎的？</p>
高珣小时候有段时间眼睛一单一双，不丑，但乍一看像是大小眼，耳廓也不是很圆润，上端有点尖尖的。</p>
是很让人担心的一张脸。</p>
她的老师那会儿还健在，时常就会对着她的脸抚胸叹气。</p>
老头还有把自己做的小木尺子，见天的想拿出来量一量她那个眼儿，生怕到了五岁还掰不过来，明明资质首屈一指，最后却输在了脸上。</p>
高珣从五岁那年第一次被死老头拿尺子比量五官开始，就觉得这些要求简直莫名其妙：</p>
明明说是选贤，怎么第一关是选美呢？</p>
敢情够美的人才有资格贤德呗？</p>
本末倒置啊呸。</p>
可惜这习惯好几千年下来，早就变成某种类似于【人要吃饭喝水】这样的理所当然，你到大街上随便拉个地国民众，问储君找个丑逼好不好，分分钟要被对方呸一脸的。</p>
高珣虽然觉得规矩不太对，但质疑规则的前提，是你能跳脱规则——她一个险些因为大小眼丧失参赛资格的人，先把游戏玩赢了才是重点！</p>
奇不奇怪的登基了另说。</p>
等十五岁之后，她成功登临储位，约等于就代表了一半国体。</p>
然后她那脸，瞬间就不只是自己的脸了。</p>
能代表国格的东西，你好意思让它脏着吗？</p>
你好意思抠它的鼻孔吗？</p>
你忍心拿它张牙舞爪的打哈气吗？</p>
不，你不能。</p>
所以高珣勉强也算是受过严苛的训练，平时就算眨个眼精，那都得是眼珠子先动，然后让眼皮跟上，保证不管什么角度看过去，都不会出现明眸皓齿翻白眼的扭曲表情。</p>
然后高珣还特喜欢照镜子。</p>
小时候是为了观察自己的大小眼，长大是为了表情管理，最后习惯成自然，不照反而不自在。</p>
——尤其赢了高玗正式继任储君那天，她穿着全套的华服，带着七寸半的玉阙，在齐人高的金属镜前美了得有小半个时辰。</p>
怎么说呢……</p>
虽然玉阙一直很好看，但戴在我头上的时候，果然更好看了呢！</p>
自那以后，她照的不是镜子，是胜利。</p>
而在成为“胜利者”后，被人夸奖，自然也就成了高珣生活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p>
作为一个上位者，她有义务为下属留出足够宽广的马屁渠道和谄媚空间。</p>
其实真要论起来，这里头大部分的马屁，拍的都比较假大空，毕竟阿谀奉承也是一种需要极高情商来支撑的高等话术，而在顶头上司长着个正经的人样儿的时候，逮着外表拍最不容易踩雷。</p>
那种情况下，高珣能听到的形容，都是些什么龙凤之章天日之表一类的词。</p>
话说天日之表……</p>
大概也就等于是夸她和月亮一样好看了？</p>
偶尔还有再肉麻点的。</p>
这种会在具体描绘后加上句个人感想——比如大千岁威仪摄人，我等不敢直视什么的——说完了颤颤巍巍往后一退，仿佛已经要被她无形的摄人威仪压跪了。</p>
戏可多，但自然。</p>
明知是浮夸，但依旧能被取悦到。</p>
可此时此刻，高珣站在了一个不知道正飞着多少小虫子的深山大谷，脚下是水畔半湿不干的泥泞，手边那块大石头的顶端，甚至还积了不少鸟屎。</p>
但她看着眼前正一脸梦幻傻笑的姑娘时，久违的感到一股奇妙的触动。</p>
“我真好看……”</p>
高珣好笑的低声重复了她的这句话，心想京畿里那帮人精谈什么自然啊，人家动作能自然，主要是业务够熟练。</p>
她才是自然。</p>
当时高珣很确定，自己是喜欢那个眼神的。</p>
甚至于之后的长逾十年的岁月中，偶尔想起这个眼神，还会刻意停下手上的动作，花费时间来怀念一下。</p>
也就是那夜之后，她货真价实的考虑起了让她加入北山军的事——要是战斗水平能稳定进步，让她成为亲卫也不是不行。</p>
别提她是外族的事，外族又怎么样？</p>
地君号称十方地脉之主，除了本尊占据中央，下头其实还有九个名额，按惯例分别统领一方亲卫，算是正儿八经的亲信，法理和宗教意义上的双重臣属。</p>
高珣选出来的这九个人里，有出访外国时，从人家的奴隶市场里拍下来的；</p>
有山沟沟里顺手捡来的；</p>
还有个罹患强迫症，因为接受不了大典时她左边站五个人，右边却只能站四个，所以连大祭礼都敢翘了的神经病。</p>
——甚至有几个三角恋了好几年，最后根本搞不清楚谁到底该爱谁，隔三差五就要蹲到她门口喝闷酒仰天长啸的。</p>
只要业务能力够，怪癖算个毛线。</p>
比起一直嚷嚷着想杀她，但苦于打不过的那个货……</p>
高珣看着眼前还在蹦跶的姑娘，想，她只是有点想睡我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啊。”</p>
“你说什么？”</p>
“没什么。”</p>
反正手已经脏了，高珣干脆放弃挣扎，在她沾着杂草的头发上揉了揉。</p>
然后瞬间不动声色的倒吸了一口凉气。</p>
——玛德怎么还在疼？！</p><div class="bt-tjb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