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后来想想，除了这些让人糟心的诅咒，其实还有些是根本谈不上好坏，让人痛并快乐着的事情。</p>
那还是发生她出镇山北之后发生的事。</p>
荒原的地界其实很大，大的都有点不太正常。</p>
但也正是因为它又大又贫瘠，才会让地国的列祖列宗觉得开发不易但丢了可惜：</p>
要知道，地国之所以叫地国，就是因为在上古部落时期，这一小撮人就特别自信的觉得自己脚下踩着整个世界，而自己所在的部落，就是世间唯一的智慧生灵所聚——</p>
于是他们干脆地为国，认定了大地延伸到何处，他们的国界就自然跟到何处。</p>
地书上记载的所谓三山四原五岳七河十二谷，其实只是个虚数，地国现在的疆域，得比地书上多出去一大半。</p>
然后大概是两千年前吧，地国有一波人摸到了海边。</p>
这些人站在岸上，观望了……可能得有一刻钟吧？</p>
然后义无反顾的跳进了海里。</p>
这帮二傻子用整整十七条人命，证明了人只要下海就会沉底，而海水之下——全·是·土·地。</p>
全是地啊！</p>
因为这一认知，打从两千年前开始，他们的海权意识就蜜汁强烈。</p>
【总而言之，凡立于地上者，皆为我国之人】</p>
这种朴素的、对于圈地盘的热爱，同样也铭刻在下任地君高珣的基因里。</p>
她出镇山北的一路上，其实整个人都是嗨的，除了打仗时脏了点，这一眼望去看不到边的石头地啊……</p>
可太让人心情愉悦了！</p>
何况荒原上的人也不全是糟心的。</p>
有些从北国或西国迁徙而来的民众，是真的不知道这片地界原本归谁，但因为原本就习惯生活在秩序政权下，遇到了巡视的北山军后，一般整个聚居地都会选择直接归顺。</p>
有时候一片大山林子里，这样的聚居点能搜出好几个。</p>
高珣在那遇见过一个看着可野气的姑娘。</p>
她当时得有十八岁了，那姑娘比她小一点，只是个子矮，脑袋后头编着条差不多等身的长辫儿，直接从半山崖上跳下来，一路灵巧的踩着突出的山石和树木的枝桠，炮仗一样的落在了高珣的车架顶上。</p>
然后理所当然的挨了顿臭揍。</p>
所幸对方长得精致，内里倒是皮糙肉厚，貌似还是附近几个聚居地联盟的话事人，被打听话了以后，意外的还挺乖。</p>
高珣看着她，总觉得像看见了条没长成的黑豹子，那摇来晃去的长辫子就是尾巴，招的人没事就想撸|两把，后来看顺眼了，甚至考虑起将她收入北山军的事情。</p>
但是意外出现了。</p>
不用担心，谁都没死。</p>
是这个姑娘，她在某个夜黑风高的夜晚，翻进了高珣的大帐，一脸苦大仇深的站在阴影里，严肃的表示：</p>
我有很重要的东西想让你看。</p>
高珣那会儿刚洗完澡，冒着热气根本不想动——她猜这傻豹子大概是养熟了，想献上族里的什么祖传宝物给她，以示意自己追随的决心。</p>
讲道理高珣一点都不想要。</p>
几年下来，她在荒原打扫过的部族接近三位数，可物质资源的贫瘠，注定了这里称得上宝物的东西少的可怜。</p>
所谓献上至宝的归附，除了本身附带的仪式感，高珣是迫真看不上那些大牛角又或是蓝色骨头一类的可回收垃圾。</p>
“走呀！”</p>
“不去。”</p>
可惜这会儿姑娘又听不懂人话，鼓着脸颊抄起袖子，二话不说就要上来拉她。</p>
“你别动！”</p>
高珣看着她头发里藏着的几根杂草，心累的想说算了：“你别过来，我自己站的起来……”</p>
反正今天还没活动过，饭后溜溜猫，就当散步了。</p>
结果对方根本没往聚居地立着祭坛的方向走。</p>
姑娘带着她静往山沟沟里钻，三转五转走到了一片潭水边。</p>
水边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外形像是一颗经过刻意雕琢的心脏。</p>
姑娘小跑两步上前，抬手按在石头上，目光熠熠的看着她，一笑起来小虎牙可显眼。</p>
她说：“我可喜欢你啦！”</p>
说完把手拿下来，伸到高珣眼前给她看。</p>
掌心平平展展，就是带着点黑灰。</p>
“我们把它叫做【靰鞡】，就是代表心脏的石头。”</p>
姑娘骄傲的告诉她：“摸着这块石头的时候，只能说真心话，不然就会被自己的真心烫伤，你看我的手——”</p>
她又把脏手往前送了送：“我说喜欢你，是真哒！”</p>
“连靰鞡都承认啦！”</p>
高珣：……</p>
高珣寻思着那又怎么样？</p>
当初留你一命，就是因为看你业务能力还行，你要敢恨我，早八百年前就把你斩草除根了好吧？</p>
但不知道是月亮陡然蹿出乌云，亮起了一片明堂，还是姑娘低垂的眉眼，奇异的压住了白日里那股野气。</p>
明明依旧是只脏手，却因为那执着着要伸到她面前的动作，生生现出了一股直白又莽撞的荒唐可爱。</p>
瞬间黑豹变黑猫的那种感觉，看的高珣莫名一愣。</p>
就是这么一怔愣的功夫，姑娘抄起那只脏手，把她也拉到了大石头边，同样按在了靰鞡粗糙且脏的表面上。</p>
“你喜欢我嘛？”</p>
她用力按住高珣手，紧紧的盯着她的眼睛（注：一点不像逼供）的如此问道。</p>
高珣莫名觉得哪里不太对，但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话在嗓子里转了一圈，最后说出来一句：“喜欢……吧？”</p>
话音未尽，姑娘就急切的翻开她的手掌，见没有烫伤，高兴的原地蹦跶了一下。</p>
其实她掌心都要烫秃噜皮了。</p>
只不过自愈能力够强，伤了一瞬间就恢复原样了，现在虽然看不出水泡血迹，但是……</p>
高珣面无表情的扯出一个微笑。</p>
玛德疼死我了。</p>
也就是那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这个野气姑娘刚才向她诉说的喜欢，现在想向她索要的喜欢，其实和她想象中的，并不是同一种喜欢。</p>
所以她的回答成了谎言。</p>
但姑娘似乎觉得有那句话就够了。</p>
出云的月亮照的满地霜白，她看着高珣的眼神里，盈满了直白的迷恋和喜悦，看上几眼后，还要回味似的咂两下嘴，完了跟做梦一样感叹说：你真好看呀。</p>
“比月亮还好看。”</p>
这感觉还挺稀奇的。</p>
怎么说呢……</p>
高珣一直知道自己是好看的，事实上，她花费过大量的心力关注自己的脸，这种关注，有时候甚至会上升到吹毛求疵的地步——</p>
因为在地国，丑逼是没有继承权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