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保重!”蒙琛停下动作的同时,一旁的皓首军医连忙上前,搀扶住静王“殿下后背刚刚剜出箭头,新伤尚未愈合,不可妄动!”
冯衍真端端坐在红木太师椅上,冷冷看这营帐内乱作一团。静王毁了他的一切,害他一生残疾,莫说做此姿态,就是立时在他面前死了,恐怕他也同情怜惜不来。
只是当今皇帝孱弱少断,静王手握天朝重权,他之下又无身份威信能力可以接替的人,若他一死,整个国家机构便会陷入夺权混乱。到时受害最重的,只会是天朝百姓。而此番讨伐牵萝,也必定不能失败。
想那北方异族尚在虎视眈眈,若此仗一败涂地,牵萝和北方异族必将乘势夹攻,呈现出胶着状态,从此烽火连年,征兵赋税必将越来越重,导致民不聊生。
他的归晴,就生活在这芸芸众生中的某一处。至少,他想要归晴在无战乱纷争的环境下,安安稳稳地度日。“马先生说得对…论心机战法,本王确实非他敌手。”静王伸手挥开扶住自己的军医,望向冯衍真“此战,先生胸中想必已有对策。”
“战法不能胜,便只能以计谋胜之。莫佑非虽天纵奇才,牵萝却已是强弩之末,高层统帅昏庸无能,内部各军队也并非齐心…”
冯衍真轻轻闭了下眼,将胸中计策向静王仔细道来。这番计策,连他自己都觉得毒辣,绝非仁人君子所为。但要胜莫佑非,别无选择。***自静王大军从冀城开往狄道谷山的那天,归晴便被蒙了眼,由三两个兵士架着,送上了一辆马车。
归晴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在马车上颠倒过了多少时日,只知道饿时就有人喂饭,渴时就有人喂水。放他下车,又走了一段长路,才被解开蒙眼布。睁眼看时,已经来到一处陌生的地方。
这里是一片位于盆地的茂密森林,四周有高山围着,除了眼前这幢木造小屋,看上去荒无人烟。
“腾老儿,快出来接人!”兵士们架着归晴,站在木造小屋外,粗声粗气地吆喝着。随着吆喝,木门吱呀开了,走出来一位葛鞋麻衣、精神矍烁的老头子。他虽然须发皆白,但双目神光奕奕,身材体形也保持着年轻时的魁梧健壮。
兵士们将绑成一团的归晴推搡过去后,便再不管不顾地离去。腾老儿单手提住归晴的衣领,轻轻松松将他拎了起来,走进木屋。
“以后,你就住我这儿了…瞧这小模样,也怪可怜见的。”腾老儿伸出手,解开捆着归晴的麻绳“甭想着逃跑什么的,我不信你有能耐逃出这林子…也甭觉得自个儿委屈,你能来这里,必定是犯了大事。我这地方,也不是谁想来就来得了…”
归晴近两个月来,第一次听到有人跟自己说话,胸中又是酸楚又是委屈。不知不觉中,泪水慢慢从眼内流下。
“怎么了?”腾老儿俯下身,用袖子擦去归晴脸上的泪水。“让、让我出去见拂、拂霭…他、他若知道我被关着…绝对不会不管…”归晴被捆得浑身酸麻,软在地上抓住腾老儿的裤摆央求着。他太久没有和人交谈,讲话都变得困难。
“看你这样子,定是有委屈的。不过,到这里来的人,又有谁没委屈?就是我…”腾老儿叹了一声“我去给你收拾收拾住处,再拿些吃食来。既然到了这份儿上,就想开些…其实,在这里清静度日,强似红尘万丈中勾心算计,你慢慢就会知道…”说完,腾老儿便转过身,朝里屋走去。归晴见这腾老儿反过来劝他,便知道此人断断不会轻易放他离开。此刻见腾老儿去收拾房间,连忙撑起酸软不堪的身子,半滚半爬地摸到木门前。
咬着牙打开木门,只见眼前一片苍茫林海,也不知哪里才是出路。但此刻归晴心心念念全是冯衍真,也顾不得辨认东西南北,站起身就跌跌撞撞地冲入那片森林。
过了小半个时辰,腾老儿端着饭菜从里屋走出来,只看见地上堆着团绳子,归晴早不知去向。“原指望是个知情识趣的,林中寂寞,平时还能陪我说说话…却不料,竟是个脾气倔犟的。”
腾老儿轻轻摇着头,自言自语“这林子中也不知埋了多少妄想逃脱的王孙显贵,枉死城中不少你一个冤魂,又何必呢…”
风吹过半掩的门扉,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伴着腾老儿无休无止的自言自语,显出种诡异气息。山中四十年寂寞。若是没有养成这自言自语的习惯,怕是早就发疯了吧。***
归晴不辨东西南北的在林中一通乱走,眼看着天就黑了下来。幸好明月当空,皎洁清辉洒遍大地,虽然不比白天,倒也瞧得清楚周围。
深夜独身在密林中行走,说不害怕,那是假的。但此刻就是想回头,也寻不回那小木屋的所在。将脚下的枯黄落叶踩得嘎吱作响,归晴隐隐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小片白森森的东西在月光下发亮。
他满怀期待地快步上前,却在看清那些东西是什么的时候,顿时被唬得浑身冷汗涔涔,脚软手软,一屁股坐在地上。那是一个人的零散骸骨。骸骨身上被扯得稀烂的衣服料子,是上好的绸缎抽了孔雀毛织成。
散落于地上的饰物,尽管大都破碎,却看得出其价值绝对不菲。这人生前,贵不可言。却也只落得个曝尸荒野,任野兽啃啮的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