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公公的打算挺好,可惜皇帝陛下的脚程实在太快, 等四耳被抱到延寿宫门外, 綦烨昭已经拖着吴常在进了灵堂。
“噗通”一声将人仍在苏月婉跟前, 皇帝冷眼扫过莫名惊诧瑟瑟发抖的一众妃嫔, 最终将目光定在皇后身上。他已经许久没有细细打量苏月婉,如今看到她依旧精致的妆容,却只觉得讽刺和恶心。
他并不绕弯子,开门见山的问到:“吴常在已经招供, 说你给她和周宝林用了孕子丹,以此谋夺皇嗣, 可有此事”
向来胆小无措的皇后娘娘难得的镇定了, 甚至轻轻微笑了一下:“臣妾承认,确实有这事儿。为陛下开枝散叶是臣妾身为中宫之主的本分, 既是陛下嫌弃臣妾年老色衰,我也只能让这些年轻妃嫔们努力些了。”
“努力些”綦烨昭一字一顿复述她的话,说不出是嘲讽还是愤怒:“你让她们努力你是让她们用丹药和性命算计朕吧”
苏月婉淡然的摇了摇头:“陛下言重了,您遂了心意宠爱她们, 哪里谈得上是算计至于用丹药换取子嗣也是她们自愿,难得妹妹们愿意牺牲, 本宫当然愿意成全她们。”
她说的太过理直气壮,以至于綦烨昭瞬时都想不到该如何反驳。他略过这个话题继续问道:“那你的打算又是什么等孩子生下来了放到你坤和宫去养还是干脆将孩子记到你名下, 等你死了也好有个人给你上柱香”
最后一句话说的实在诛心,皇后乃是所有子嗣的嫡母,哪怕她并无生养, 日后也是被供奉在奉先殿里供后世子孙世世代代拜祭的。皇帝废后之心昭然若揭,苏月婉身形一颤,却又慢慢放松下来,轻声答道:“养孩子不过是权宜之计,本宫想着还是自个儿再生一个为好。”
她两眼放空的望向殿外天空幽幽叹道:“本宫不过三十五岁,还没到生不了孩子的年纪。而陛下您虽然冷心冷肺,对自己的儿子总该关照几分的。只要坤和宫里养了小娃儿,总有病了哭了请您过来的机会,到时本宫再用些下三滥的手段,说不得就能给您添个嫡子。”
这些话放在心里想想也就罢了,哪里是一个皇后可以放在明面上说出来的!綦烨昭被苏月婉的癫狂举措惊呆了——哪怕她脸上还挂着飘忽的笑容,可在皇帝陛下看来,这人已经是彻底疯了!
甚至他心中渐渐生出不安与恐惧,近乎狼狈的高声挥手唤人:“侍卫呢还不把皇后给朕拖下去”
“陛下当真如此绝情”苏月婉转头看他,眼中有雾气盈盈。她跪倒在綦烨昭面前,仿佛要抱他的腿:“咱们夫妻二十载,您心里就对我一点儿旧情都没有”
綦烨昭想要一脚将她踹开,可看到她前倾的动作,却又不由自主的后退半步。苏月婉突然嗤笑:“您是在怕我”
侍卫已经到了门口,可面对当朝皇后——哪怕是个无宠无子随时会被废的皇后——他们依旧有些犹豫,并不敢立时上前拉扯。苏月婉仰起头仔细凝视綦烨昭棱角分明的脸,复又低头拭泪:“您看,您的容貌一点儿都没变,怎么一颗心就全没了呢”
皇帝低头看着她发间若隐若现的银丝,思绪不禁有些恍惚。全然没看到苏月婉眼中闪过凶光,一直藏在袖子里的铜簪滑落手中,重重的扎进綦烨昭的小腹。
刺痛迟钝了一秒才传达道大脑,綦烨昭惊惧的看向被刺中的部位,鲜血已经一点点在外袍上洇染出鲜红。苏月婉力道大得惊人,疯狂笑道“是你说过要与我琴瑟和鸣一辈子,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做不到承诺,便由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吧,今后你也绝了与别的女子恩爱交融的念头如何”
“放肆!大胆!毒妇!”綦烨昭一手捂着腹部一边暴怒狂呼:“你们是死的吗!还不赶紧把这个毒妇给我拖开!”
被惊呆的侍卫宫女太监终于回神,七手八脚的试图掰开皇后的手将她拉出去。苏月婉不知从哪里来的狠心,手中铜簪猛的一抽,带出一串殷红血色。
綦烨昭只觉得腹痛如绞,心中更是暴怒惶恐。林公公也觉得自己脑子快要爆,急忙让两名侍卫半扶半抬的将皇上送到内殿躺下,又派了腿脚麻利的小太监去长乐宫里将刘御医拽过来救急。
皇后恍若夜枭的哭号已经渐行渐远,可所有人都觉得那声音始终围绕在耳旁久久不能散去。从陈氏到吴常在,从周贵人到皇后,太后停灵的日子才过半,于她们心头却笼罩了不知多少阴霾。
另一边,长乐宫中,刘御医正给皇贵妃诊脉,听到小太监的传话也是吓傻了。陆清浅赶紧打发他过去:“陛下身子要紧,我这儿且没事,便是有什么也能叫陈太医支应着。”
刘御医不敢耽搁,一路飞奔的跑到延寿宫。只是到了偏殿才发现事情或许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陛下虽是面色惨白的躺着,看表情倒不算十分愤怒,甚至还有心情揉捏趴在他胸口的四耳。偶尔被猫主子添到指尖,他嘴角还能带出一抹无奈宠溺的笑意,一点儿不像是刚遭遇了刺王杀架的模样。
皇上腹部的伤口已有哭灵期间常驻延寿宫的太医帮忙包扎,那太医见刘御医进来赶紧将近前伺候的地方让出来,小声解释道:“万幸是冬天,陛下的衣裳够厚,簪子不过扎进去一寸半,并未伤到要害。”
刘御医松了口气,小心揭开尚未扎好的伤口看了看,又给陛下把过脉,才点点头道:“确实只是皮外伤,陛下将养七八天的就能痊愈了。”
綦烨昭无所谓的“嗯”了一句,依旧把玩四耳的小耳朵。刘御医也不明白他这“嗯”一声是几个意思,只得默默的站到一旁听后吩咐。
他并不知皇帝陛下这会儿思绪散乱,只怕连他自己都说不明白在想什么。一会儿是潜邸旧事,下一秒就跳到早晨议事时户部侍郎说起今年大雪要发粮赈灾。还没考虑出个所以然,脑子里莫名又出现了陆清浅微笑着逗弄四宝的可爱模样。
想到陆清浅,綦烨昭稍微清醒了点儿,勉强集中注意力问道:“你今日给皇贵妃请脉了么她的身子可还好”
刘御医忙躬身应道:“娘娘状态不错,只依旧有些疲倦,还需多加休养。”
“唔。”綦烨昭随口应了,又开始神游天外。刘御医越发觉得不对劲,又说不出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他迟疑这会儿工夫,林公公已经快步从外头跑进来,顶着一脑门子的汗小声请示陛下:“皇后已经被送回坤和宫了,您可还有旁的吩咐”
“坤和宫”綦烨昭眼神一变,微微抬起身子,又因拉扯到伤口而忍不住倒吸一口气,慢慢躺回了榻上。他脸上染上绯红怒意锐声斥道:“她还有什么面目回坤和宫!立刻把这个毒妇给我打入冷宫!”
“冷宫”林公公咽了咽口水迟疑道:“毕竟是皇后——冷宫怕是有些不好吧”
“朕要废后!”綦烨昭坚定道:“你这就去传朕口谕,收了她的宝册和金印关进冷宫等候发落。朕就不信还有朝臣会蠢到要保一个敢刺杀朕的疯子当皇后!”
林公公懒得提皇后的宝册金印早就被陛下送到了皇贵妃处,他既是早就投靠了皇贵妃,自然巴不得皇后尽快倒台。大太监面上惶恐、实则心满意足的带着陛下口谕往坤和宫里走一遭,既然已经将这位主子彻底得罪个够,他也唯有亲眼看到皇后被送进冷宫才能安心。
苏月婉看到林福顺出现在坤和宫里一点儿都不惊讶。她在延寿宫里被撕扯散乱的发髻与衣襟已经重新打点平整,仿佛并不是要被丢弃冷宫,而是即将赴一场宫宴。林公公无心欣赏她的镇定自若,只似笑非笑的一摆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道:“陛下口谕,即刻将皇后打入冷宫。娘娘您是自个儿走还是要奴才叫人来请您过去”
苏月婉没有回答他的话,实则他也并不屑于与林公公说话。哪怕这位是陛下跟前的心腹红人,可她从嫁进睿王府起,就没将这个势利圆滑的小人放在眼里。
一步步踏出坤和宫,一步步走向那仿佛深渊的冷宫。苏月婉想了许多,心中又是释然又觉得可笑。她曾被綦烨昭捧在手心呵护,也曾以为那会是永远,哪怕綦烨昭纳了一个又一个新人,她也从未怀疑过他的心意。
可是男人哪里会有心綦烨昭爱的永远只是他自己。当苏月婉不再是他理想中的“苏月婉”,他自可以找出太多理由嫌恶厌弃,直到将她踩到尘埃里。
闭门,跪经,夺权。其实她早该看明白那人并非良人。可偏要挣扎,偏要报复,偏要不甘心。
恨是因爱而生很,若是放下,或许也能青灯古佛孤独终老
可她还是选择了最决裂的路。一次次的打压让她遍体鳞伤,她是真的累了,灵魂已死,无论最后得一个怎样的果,她都已经不在乎。
腊月初十,皇太后的棺椁被送往昭陵。宫中白幡帷幕陆陆续续被取下,只留延寿宫里的要一直挂到七七之后。
皇贵妃的肚子大的惊人,綦烨昭自不敢劳累了她。舒嫔、沈宝林和周宝林却并没有这优待,依旧要跟着队伍步行送太后进皇陵,一路嚎哭哀伤不得有丝毫懈怠。
只是所有人心里都忍不住嘀咕,这一个月里发生这样多变故,灵堂前三四回见血,只怕太后老人家走都走的不安生。仿佛为了印证这句话,在太后七七最后一日,冷宫里的皇后也悄无声息的跟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