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停灵一个月, 于后宫妃嫔们来说却是度日如年。
皇贵妃身子时好时坏,甚至偶尔会陷入昏迷, 太医不得不暗示陛下少到长乐宫叨扰, 否则一尸三命不是开玩笑的。
綦烨昭便是再如何郁闷不耐想要找他的缓缓聊一聊天开解开解也只得作罢,实在憋的慌便在院子里喝两杯暖暖的乌茶小憩片刻。有时碰上陆清浅正醒着,他也不敢拿外头的事儿纷扰了她, 无非说些万事都好不必操心的安慰之言。
这一头不得宣泄心中苦闷, 他自是将脾气洒在别处。因敬妃——如今只能称一句穆妃——是个不得用的, 看见陛下如同老鼠见了猫儿, 连一句囫囵话儿都说不完整,治丧之事便全儿落在了韩昭媛身上。
实则韩云衣也从未进过这般大阵仗。虽说萧规曹随早有惯例,又有内务府礼部宗人府和鸿胪寺协调, 可正是因为参与其中的部门太多,反而各有各的说法,扯皮车个没完。
綦烨昭并不体谅她的辛苦, 反而动辄皇贵妃如何如何, 就差直说韩昭媛实在逊色陆清浅太多,既不聪慧也不贤惠还不精明干练。昭媛娘娘白日里当着众妃嫔的面只能强撑, 夜里少不得一次次哭湿了枕头。
她这主事的尚且过的不好, 下头听话哭灵的妃嫔们就更惨了。皇帝陛下的怒火向来来的莫名其妙, 某日只因周贵人在嚎哭时打了个嗝,就被陛下狠踹了一脚,被罚了去殿外冰天雪地里跪了三个时辰不够,还将她连降三级贬为良人。
可怜当夜周良人发起了高热, 却是连个太医都寻不来。韩昭媛求到陛下跟前拿主意,谁料他冷哼一声:“要死也到别处死去,先挪冷宫呆着吧。”
也是周良人命大,烧了三日竟是活了下来,只是一条右腿莫名其妙的瘸了。綦烨昭自然不会再宠幸一个身有残疾的女人,若不是韩昭媛冒死提醒,连将人从冷宫放出来都要给忘了,恨不得让她在冷宫里自生自灭。
周良人大哭一场,拖着尚未痊愈的病体继续在太后灵前守着。她瑟缩成一团,眼神呆滞的跟着大伙儿的动作叩拜嚎啕,心中脑子里一片空白,全不知道今后几十年要如何挨过去。
而这不过是守灵期间的一个小插曲罢了。有吴常在前车之鉴,几位有身孕的妃嫔丝毫不敢拿乔,还要防着一个不小心像吴常在那样突然孕吐,不得不连吃喝也分外谨慎着。谁能想到皇宫之中有怀着皇嗣、有品级有位分的妃子们还得饿肚子
可这般荒谬的事情就是实实在在的发生了。不仅选秀新晋的这些妃嫔们惴惴不安,对皇帝越发畏惧,连潜邸老人们也开始觉得不对劲——綦烨昭虽然是个冷酷无情的大猪蹄子,但手段真不该这样粗糙残忍。
其实皇帝哪里又想这样“败名声”呢,只是每次脾气上来,他根们没法控制自己。等到理智回笼,又少不得因为那丝悔意而变得越发消沉和暴躁。若是让久病成医的陆清浅来看,其实这已经是躁郁症的前兆了。可惜这个根本没有心理疾病这一说法,更无人帮他疏导心态缓解症状了。
御医说是“燥火郁积”,开了一副又一副的苦口良药,可惜效果都不怎么好。綦烨昭一会儿万念俱灰一会儿怒意蓬勃,一时觉得自己快疯了,一时又觉得自己再正常不过。
最后还是瑞秋发现皇帝来长乐宫小坐的频率越来越高,“勉为其难”的给他做了个全身诊断才发现端倪。陆清浅有些惊讶:“他对太后的感情有这么深么我还以为以他的天字第一号的自私自利,根本不会被逼到这个境地上呢。”
“他可是高处不胜寒的孤家寡人,心智不健全是正常的。”瑞秋故作正经的嘲讽道:“你要不要趁机在刷一波好感值”
“我记得以前咱们弄过一个舒缓情绪的芬芳剂吧”陆清浅想了想道:“能不能做个升级版”
瑞秋在系统记录里找了找,帅气的点头:“小菜一碟,不过你准备喷在哪儿”
“当然是喷在我崽崽四宝身上啊。”陆清浅不怀好意的笑道:“或者猫儿也能喷点儿反正你能把芬芳剂的香味抹掉哦”
瑞秋想想綦烨昭每天只有抱着儿子或者猫儿才能有心灵上的放松安宁,变成个十足十的二十四孝爹和蠢猫奴,只觉得画面不要太美。陆清浅还在笑:“我要让后宫这些女人知道什么叫人不如猫!就算她们生出个儿子来,也比不上我长乐宫里出来的猫崽儿!”
“你这手段太作弊了,”瑞秋板着脸谴责道,忽又露出一抹坏笑:“不过我喜欢!”
说做就做,药剂的配方是现成的,无非将原料里头的芬芳精华能删除的删除,不能删除的也替换成无色无味的同类物质。瑞秋小姐花了个把时辰就将成品送到陆清浅手上,邀功般解释道:“这是我改良后的新品,效果与心理疾病的深浅程度成正比,对四宝和猫儿们来说就和纯水一样毫无影响,你尽管放心大胆的用上。”
正好此时四宝和猫儿们就在长乐宫,陆清浅让金橘将他们送进里屋,又随意找了个借口将大宫女打发出去,趁这空档掏出小瓶子对着四个无辜的大宝贝就是一顿猛喷。
可怜猫儿们虽然智商可观,却都是不会说话的崽,四宝能耐大些,倒是口齿清晰的叫了一连串的“娘”。四个小家伙瞪着眼睛对着亲妈一脸懵逼,也不知这是玩的哪一出,瑞秋笑的直打跌:“用不着这么大剂量啊,你这是要把綦烨昭的救命稻草变成猫薄荷即视感吗”
陆清浅才不理她,认认真真将药剂给他们喷均匀了,还多问一句:“你这个够不够持久啊别几分钟就失效了,我没那功夫追着补的。”
“你放心吧,功效至少可以维持三天,如果不给他们洗澡换衣服的话能达到七天左右。”瑞秋解释道:“难道你两三天之内还找不到机会补喷一次”
“那就好!”皇贵妃娘娘笑的一脸奸诈:“我等着看綦烨昭的表现!”
说曹操曹操到,皇帝陛下在灵堂呆了小半天,只觉得压抑的快要受不住,索性又往长乐宫里歇一会儿喘口气。听说陆清浅正醒着,他信步推开幔帐进来,莫名就觉得全身心都在缓缓放松。
熟门熟路的将儿子搂在怀里,安心感更加真实和强烈。綦烨昭有些好奇的盯着儿子看了半晌,试探着问陆清浅:“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四宝特别可爱”
陆清浅喷笑:“他若是不哭不闹不用吃喝拉撒的时候,我一向都觉得他分外可爱的。只是这特别——却不知要从何说起了。”
綦烨昭摇摇头,倒也说不清楚具体如何。三只猫儿在他脚边喵喵叫,虎头亲昵的蹭蹭他的靴子,一个纵跃跳上他的膝头。
“唔,感觉这三个小混蛋也不错”皇帝陛下彻底松弛下来,惬意的摊在靠背椅上,复又苦笑着轻声抱怨:“果然呐,唯有在你这里,朕才觉得自己活的像个人。”
“陛下说什么呢”陆清浅假作没听清楚,将话题随意扯开,仿佛玩笑般说道:“您可知今儿四宝闹脾气了大约前阵子一直是您在带他,这几日突然将冷落了,这孩子可不开心了。”
綦烨昭心中一动,亲了亲小娃儿的脸蛋,试探着问道:“你——介意我带他去给母后磕个头么”
四宝才十个月大,按理说是要避讳灵堂的。然綦烨昭抱着儿子在手,竟是一点儿都不想放下。来自9012年的陆清浅并无这般忌讳,更是对四宝有足够的信心,索性爽快的点头:“母后疼他呢,他跟您去守着也是应该的。只您多担待,毕竟屁孩儿的屁事多,吃喝拉撒睡不得消停,别让他闹起来了。”
“哪有你这般说自个儿亲儿子的!”綦烨昭哭笑不得,心情却是越发好了。眼见陆清浅显出两分疲倦来,他索性抱了儿子起身:“我还得去延寿宫里守着,你好好歇息,有什么事尽管派人来叫我。”
陆清浅含糊应了,綦烨昭不敢打扰她,带着儿子出了门。看身后跟着三只猫儿也舍不得驱赶,只蹲下来好声好气与它们讲道理:“灵堂上去不得小动物,你们乖乖呆在长乐宫,或是去乾元宫玩儿也行。这天儿怪冷的,别处就莫乱逛了,免得回头你们主子还要张罗着给你们沐浴,万一受了风寒着凉可不好。”
林公公看着皇帝陛下这般模样,总觉得有哪里违和。可真要认真来说,似乎又并不奇怪——綦烨昭对这三只小家伙向来是极疼爱的,也并不把它们当不懂事的畜生对待,说话聊天都是常事,非要说哪里不同,也不过是今日的态度分外好一些罢了。
猫儿们也不知是真听懂了他的嘱托,还是恰巧失了“出游”的兴趣,一个个止住脚步目送他走出长乐宫的大门。綦烨昭回头看它们乖巧可爱的模样忍不住感慨:“别人只道朕待人猫儿胜过人,岂知确实是人不如猫——他们若是有团宝一半听话乖巧,朕也不至于与他们计较。”
林公公装死,并不敢问“他们”指的到底是谁。总归无论是猫是人,陛下放在心上宠着的,就值得他当主子一般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