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芨这次离开首都星并不算秘密,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至少大部分民众都以为他们的议长阁下还好好地呆在议政厅。
白芨神色严肃,因为她要去的地方并不是所谓的威慑者计划的实施地点,而是林谦的驻地。
或者说,林谦元帅的前驻地。
章衍云对于林谦并没有段翎那么深,她会如此轻易和短时间内地交出林谦驻地的控制权不得不令白芨惊讶, 她并不担心林谦会对章衍云做什么,至少会保住她的命。
白芨皱眉, 她发现自己衡量林谦的方式是如此的冷漠,完全是站在一个敌人, 或者说不是朋友的角度。
她不知道林谦现在会怎么想, 但是这场旅途确实令她无比警惕。
可笑的是她之前用了近乎疯狂的手段做了那一切,可在林谦复活之后, 不信任她的也是她。
时间太神奇了。
它可以让亲密无间的人相互怀疑猜忌。
她现在只能希望林谦不是真的想要背叛联盟, 虽然她几乎不可能背叛, 但她还是要做好准备, 做好最坏的打算,倘若林谦保持中立,她该用什么方法让林谦回心转意。
她该用什么方法让林谦留在她的身边。
她发现自己居然有点后悔做了这一切, 如果没做的话, 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了, 她就可以,就可以一直站在三步之外的地方,凝视着她。
而不是现在以敌对者的角度来思考, 林谦下一步的打算。
她对此厌恶至极,她对精于算计工于心计的自己,厌恶至极。
路程只有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在她向下看的时候,已经能看到林谦驻地标志性建筑的塔尖。
在她进入林谦驻地之后,就立刻有战舰上升,在旗舰的两侧。
林谦这样已经是十足的礼遇了。
旗舰下落。
旗舰下落带起的风扬起了林谦的头发,她似乎很无奈地笑了一下,但是并没有伸手去整理。
白芨从上面走了下来。
林谦朝她走过去。
那是一种非常微妙的感觉,在场的人觉得仿佛是历史的回溯,白齐光仍然活着,并且仍然和林谦并肩作战,她们从来都没有分开过。
事实上没有,白齐光早就死了,现在活着的那个,是和她最相似的后辈。
可再相似也不会是白齐光,白齐光见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可以对身后的礼炮声视若无睹,但是白芨不行,作为一个没有上过战场的政客,那样和真正的炮弹几乎一模一样的声音让她的脚步顿了不到一秒。
“林谦阁下。”她开口道。
林谦伸出手,道:“白芨阁下。”
林谦的神情很严肃,可也只有白芨能看见她眼中几乎狰狞的侵略性,像是某种矫健的大型掠食野兽,简直无处可逃。
可白芨根本不打算逃跑。
事情发生后她只会想如何解决和化解,而不是逃避或者等待外援。
她就在林谦不加掩饰的、的眼神中,握住了林谦的手,“阁下。”
林谦的手是温热的,她的手上有枪茧和伤疤,不过这个时候都被白色的手套掩盖住了。
她受了太多的伤,日积月累,很多人多会忘了她的疼痛,忽视她的痛苦,反而赞美那是荣耀的象征。
白芨尚未从舷梯上完全下来,就在她想要抽回手的时候,林谦突然将她用力往下一拉,白芨猝不及防,但还不至于站不稳,可她马上就被一只手搂住了腰,紧紧的,像是某种束缚。
白芨身后的保镖已经把手按上了配枪。
跟随着林谦而来的军官也严阵以待,仿佛在等待林谦的一声令下。
“阁下。”白芨微笑着,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您这是什么意思”
林谦却好像根本不理解白芨的怒气似的,她不解和关切地看着白芨,道:“小心脚下,白芨阁下。”
由于林谦的安排,周围并没有能当电灯用的、亮度惊人的闪光灯,在场诸位即使看见了这一幕也目不斜视,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除了驾驶旗舰的,还有其他保护人员、秘书,她什么官员都没带,现在站在一群真枪实弹的军人面前,倒是感受到了一次羊入虎口的感觉。
可谁是羊呢
不到最后,又有谁说的准
章衍云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两个人,心情比神情更复杂。
“我……”
林谦打断道:“我知道,舷梯很滑,”她凑到白芨的耳边说:“作为一个孤立无援手无寸铁柔弱无力的议长,您很容易受伤。”
林谦的呼吸比她的手指可温暖多了。
“虽然我没受过像您这样的正规训练,但并不是一个废物。”白芨道:“您多虑了。”
林谦松开手。
她笑了,逆着阳光,酷似一些电影的场面,“是我多虑了。”她说。
“对了,我刚才是不是忘记和您说了,欢迎您的到来”林谦道:“我十分荣幸,我没有想到在这个地方,还能看见您。”
白芨也笑了,道:“阁下,我记得,如果我没有记错,我们应该在这里见过。”她指的是上一次。
林谦微微眯了眼睛,道:“是的,我们当然在这里见过。”她和白芨一边走一边说,好似多年未见的老友,“在很久之前,久到我已经忘了具体的时间。那个时候段翎还不大,章衍云也是一样,他们俩的关系不算好,但也不算差,段翎不喜欢我抱章衍云,看见我送给章衍云钢笔更是不高兴了很久。”
白芨很认真地听着,听完之后才道:“阁下,我想您真的活了太久了。”
“为什么这么说”
“您已经快要忘记当年究竟是谁陪伴着您在这里了,不是我,”她道:“是白齐光阁下。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出生,我的母亲也没有。”
林谦不置可否,继续道:“还有,这里的紫罗兰开的特别好,我希望您喜欢。”
“我想我会喜欢的。”白芨回答。
紫罗兰盛开的时候是一片花海,哪怕是林谦这样的人也会停下来驻足观看,她对这样的美景十分喜爱,喜爱的方式就是拿枪打断了花茎,完完整整地取下了一捧花。
白齐光对于林谦这样既浪费子弹又损害美景的方式很不满,如果情况允许她甚至想画一幅画。
林谦看她的眼神很温柔。
那是林谦从未在他人身上流露出的神情,温柔的不太像林谦了。
就像是今天的太阳,也可能是其他什么相当温暖的东西。
这种温柔给人相当的迷惑性,仿佛她们不是在谈判,不是为了战火纷飞的未来而考虑,而相互算计、勾心斗角,她们就是好朋友,因为对方的邀请而相聚,只是为了坐在盛开着紫罗兰的花海中谈谈往事,谈谈自己的如今,一边喝着茶一边说着无关紧要的话题。
这样的安闲让人沉醉。
白芨说:“但是阁下,我记得紫罗兰的花期好像不是这个时候”
“是吗”林谦问:“我一直以为它四季开放。”林谦对于时间没有概念,在她格外无聊的时候,站在窗子里面她总能看见山上大片大片的紫罗兰,在她的印象中,那就是四季开放的植物,她也不会花心思在这上面废什么功夫,反正总有其他人打理。
“很不巧,”白芨当然不知道她说出这话的时候多么冷酷无情,“我错过了。”她顿了顿,道:“我们都错过了。”
林谦沉默了一会,道:“阁下,还会有一下个花期的。”
“确实有,但如果这里成了战场,就不会有花期了,倘若归其他人所有,要看对方的心情是否愿意保留这片紫罗兰。”
林谦说:“您见过紫罗兰花海吗”
白芨摇头道:“我只在一些资料里看见过。”
“很美,”林谦回答:“我想没有人会忽视这样的美景,会去毁灭这样的美景,而转而盯着道路上的小石子,这就太可笑,也太可惜了,阁下。”
白芨说:“战争总是残酷的,林谦元帅,您是一位上过战场的军官,您当然会比我清楚这一切。没什么美景是战争不能毁灭,不舍得毁灭的。”
“当炮声响起的时候,这些脆弱的花是不是能抵御烈火呢”白芨问。
林谦微笑道:“它们还活着,您却已经为它们炮制好了死法。”
白芨颇为公式化地笑了,道:“抱歉阁下,我失礼了。”
林谦说:“您太客气了。”
其实两个人都客气的要命,客气的章衍云在不远处看着都牙疼。
她现在觉得一个人身在高位是有道理的,白芨所仪仗的绝对不是一张相似白齐光的脸,在面对自己的前助理成了元帅还能这么淡定,让章衍云自愧不如。
她现在还在对霍修文的叛逃耿耿于怀,白芨都为林谦挡子弹了,两个人却好像从前根本不认识那样地客气着,令章衍云深深地认识到自己要学还有很多。
还有,林谦元帅,未免过于冷淡了点。
章衍云也不会认为林谦千方百计地把白芨弄过来是为了和她聊一聊曾经的上下属情谊。
两个人在会议上谈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倒不是白芨不想好好工作,而是林谦没有谈判的诚意,她说武器,林谦能扯到温泉,能和她谈最近举办的音乐会,哪里的糖果制作的最好,还有很多,白芨根本不想听的话题。
但是白芨不能打断她,只能出于礼貌地听着。
在座的军官听了也想睡觉,虽然他们大多是都很崇拜林谦,并且也为这次会议做了非常精心的准备,结果林谦全程都在进行休假之类的话题,大有马上就退休的意思。</p>
最后,在林谦喝下了第三杯茶之后,白芨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她本来想说的是你不累吗,结果开口就是:“您的阐述非常精彩,但是今天能不能先到这里,有些事情我需要好好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