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马才走,金姐跑到华山路来了。她等于莫名其妙被炒了鱿鱼, 独自在外晃荡了几天, 也不知道到底去了些什么地方, 几天时间里面瘦了五六斤,面孔上的皮都松了很多。
被炒鱿鱼第一天, 强忍寂寞与不安,没敢打扰女主人。第二天, 心想女主人差不多该消气了, 打了电话过去,问什么时候可以上工,结果话没说完,就被挂了电话。第三天,实在受不了内心折磨,又接着打,却被马上拉黑,她终于崩溃, 然后开始打座机, 但每次都是宝燕姐接,宝燕姐说这几天女主人心情不太好,不肯接电话, 打得多反而招致反感, 不如哪里先去放松放松,等过一段时间,说不定女主人就消了气呢
不用猜, 从宝燕姐说这话时的轻松语调就知道她肯定幸灾乐祸,脸上笑开了花。自己被炒,家里最开心的就是她。因为没人再看着她念叨她,给她脸色看了。
对女主人的思念,以及对于昔日同僚宝燕姐的嫉妒怨恨,让金姐吃不下,睡不着,到这一天,终于受不了了,把自己收拾干净,跑到华山路来,指望通过与保安和管家的那点交情混进去。到门口,被人家拦住,一步都不能入内。在大门口哭得跟什么似的,管家看她伤心,也觉心酸,便帮她将一袋蝴蝶酥送了进去。
她在后面千交代万嘱咐:“宝宝她一直爱吃这个,你可别忘了替我跟她说,这是我在国际饭店排队两个小时才买到的!今天新鲜出炉的!”
她已经知道金不换已与女主人的独子扯证结婚,也知道自己已和女主人成了亲戚,但仍然不肯接受自己被迁怒炒鱿鱼这个事实。
金老太死了,阿三头从前两天就开始不停给她打电话和发信息,她本来想去送老娘最后一程,但昨夜突然想起女主人喜欢吃蝴蝶酥的事情,于是一大早就跑去国际饭店排队,希望女主人看见她排队两小时买来的蝴蝶酥,就能够想起她的好,叫她重新回李家去。
满心希望的等了十分钟,管家出来,手上还拉着个大拉杆箱,以及自己排队买来的蝴蝶酥。她一见,马上捧着脸又哭了出来,蝴蝶酥无论如何不愿意接,管家无法,就将拉杆箱以及蝴蝶酥放到她脚下,劝说:“你回去吧,再哭下去也没用,还有其他零碎物件,过几天会有人打包寄给你,这个月的工资以及补偿金已经打到你卡上了。”
她泪流满面,长哭不已:“噢,宝宝,我就是死,也要先见上你一面!”
大门口有车子进出,管家为难,同她说:“别吵了别吵了,像什么话再闹下去,叫人看笑话。走吧走吧。”
保安队长带着两个保安在旁站着,虽然同情她,但却不能让她在门口撒泼,被业主投诉,受罚的是他们自己。金姐知道规矩,哭到差点晕厥,但是无法,终于还是拎上蝴蝶酥,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从华山路大宅回来,吃完晚饭,李一马陪小不点儿看了会书,把她哄睡,抱到书房里,给自己开了瓶酒,一边喝酒,一边凝望女儿的睡脸。
金不换跟进去,本想问问他这两天是否顺利,他们家人反应又如何,但他却不愿多说,就默默喝酒,不时亲亲女儿脸蛋。
其实不用多问,金不换多多少少也能明白他的处境。这两天他回佛山,然后去华山路,还要对香港冯家做出交待,既要担起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也要承受乱七八糟的谴责诋毁,与她的差距有多大,那么,他现在就要承受与之成正比的重压,关于这一点,她自己心里还是有点数的。
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她靠在他怀里,捏着他的手,眼睛望着他,说:“一马哥,别人都不看好我们,所以我们一定要幸福给他们看,我们一定要好好的,过得比其他所有人都幸福才行啊。”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触动了李一马,他默默伸展手臂,将她揽入怀中,轻轻吻她额头。
李一马心里怎么想她不知道,反正那一天她自己感觉挺安心,挺幸福。
他请的不是婚假,就普通年休,所以领证结婚第四天,就要回公司工作去了。早上起来,先是在玄关处和老婆孩子道别,到门口,站着,把所有社交平台的id全部改成“阿飞只是饮醉”后,出门上班去了。
到paradise,刚开机,七海过来,靠在他旁边立柱上,微笑着,说:“今天终于回来上班了。”
“嗯,好久不见的感觉。”
“阿飞只是饮醉”
他头也没抬:“消息这么灵通”
“当然,特别关注了你。话说回来,为什么会换成这个名字”
“想换就换了。”
“不是做了什么酒后乱性的事情吧。”
“嗯,做了。”
“严重吗”
“相当严重。”
“有多严重”
“个人生活天翻地覆。”
七海玩味看着他:“哦比如说”
“我结婚了。”
“酒到现在还没醒”其实已经明白他说的都是真的了,他不是那种拿私人事情开玩笑的人,所以微笑着开他玩笑,自己却知道自己的脸色肯定变得很难看。
“是真的。”顿了一顿,然后告诉她,“还有,我女儿四岁了。”
又是重重一击,脸上终于连假假的笑都挂不住了。
李一马和一代目谈下来的条件是,陆家嘴商业广场全权交给他负责,现在因为经营状况不是很好,所以如果想要扭转局面的话,不投入时间和精力肯定不现实,所以他给自己定的时间安排就是,每周陆家嘴去三天,paradise留两天,而这样大的一件事情,在paradise肯定无法隐瞒,总要公布的。
他已在这几天休假时间里去登记结婚的事情刚刚经由七海和美男哥在公司里传播开来,大家半信半疑,都还没有完全消化这个震撼人心的消息,早会上突然又听说他要走,冲击波一波接一波,震的大家七荤八素,找不着北。
直到早会结束时,大家收到他请靳姐帮忙准备好的利是红封包,才总算有了一点点实感,再一看里面金额,一颗颗震惊并受伤的心灵总算得到了慰藉,好过了很多,舒服了很多。
李一马结婚,最开心的是打扫卫生的阿姨,她一早来打扫卫生,突然天降厚厚一只红封包,高兴坏了,恐怕纸钞会飞走的似的,紧紧捏在手里,真情实意的祝福他:“老板,祝你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李一马被她祝福的产生少许不适,于是假借空气不好,给自己戴上了一只口罩,再戴上头戴式耳机听音乐,谁再来找他说话,都假装听不见,不予回应。
他结婚,开心的人有,但不开心的人更多,多了去了,比如七海,比如kevin,比如乌日娜。
乌日娜收到利是,但觉眼前一黑,天昏地暗,跑到他这里来追问:“老板,你太太是谁是谁是谁她是谁!”
李一马本想不理,奈何她哭哭啼啼,声音惊天动地,搞得全公司的人都看向他这里,无法,只好取下耳机,告诉她说:“别急,你会知道的。”
李一马在paradise公布结婚与将要接手家族企业消息的当天,也就是一家三口共同生活的第四天的晚上,李太太金不换在以前加的工作群里被艾特了,公司要做一个关于怀念青春的策划,文案组在做案卷调查,要求群组成员回答如下问题:一,你的初恋现在哪里二,和你第一次发生关系的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群里大家对这个话题都非常感兴趣,因而纷纷踊跃发言。有人回答说一个不知去向,另一个生死不明;有人说初恋和第一次发生关系是同一个人,那个人现在担任了老公的角色,巴拉巴拉。
金不换回头看看沙发上抱着小二郎,给她讲故事的男人,怔怔看了很久,忽然“噗嗤”一乐,在群里回答说:“这个人现在就在我身边啊。”
大家发言太多太快,她在群里的名字也不起眼,短短一句话,马上被群中如潮的信息淹没掉了。
父女俩现在在看绘本《我的爸爸》,小不点儿突然对自己的身世感兴趣起来了,姐姐是妈妈她心里清楚,但对于海带叔叔突然变自己爸爸这件事情,她小脑瓜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
《我的爸爸》看完,李一马去外面接个电话,她问妈妈:“我是怎么生出来的呀”
金不换说:“让我想想,噢,你好像是我收到的情人节礼物,是爹地送我的。”
aya经过,忍不住插话:“nonono,my little princess,你是妈咪偷吃禁果才生出来的。”
小不点儿又问:“妈妈,禁果好吃吗是什么味道”
金不换:“这可怪难为情的。”朝aya翻了个白眼。
李一马回来,小不点儿又缠住他,看小朋友这么好奇,他干脆长篇大论跟她讲解起来,总结下来,大意就是小朋友本来只是一粒种子,爹地提供种子,妈咪负责提供养分与土壤,爹地把种子播种下去后,小朋友在妈咪肚皮里面一点点长大,到了时间,就生出来了,云云。
小不点儿感觉很神奇,好奇得要命,郑重拜托他和金不换说:“爹地,妈妈,下次你们撒种子播种的时候,可以喊我在旁边看嘛我想看看呢!”
金不换训她:“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不可以。”
小不点儿情绪最近不太稳定,加上现在被她爹捧在手心里,变娇气了,一点气都不能受,更爱哭了,被金不换训,马上嘴一咧:“噢,我不要睬你了!我要找我爹地——”
李一马把她抱过来,放在腿上,哄她开心。
她继续纠缠:“爹地,我要看你是怎么种小朋友的,嘤嘤嘤。”
李一马想了想,说:“哦,我仔细想了一下,你的确是妈咪收到的礼物,情人节那天,我送给她的。爹地播种小朋友的事情,你还是忘了吧。”
结婚第二周,李一马去上班,一家人以及猫和狗送他到门口。以前欢送的成员就aya和抱脸虫,以及六儿,现在则是浩浩荡荡两条队伍。小不点儿对他尤其不舍,抱住他的大腿不放,他说时间到了,一定要走,小不点儿开始撒娇,扁嘴巴,哭唧唧。
女儿一般都喜欢爸爸,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的。小朋友一场病生好,除了夜哭,夜醒,还变得极其粘人,看不到熟悉的人在身边就拼命哭。虽然家里不论谁对她都好,但所有人里面,还数爹地对她最耐心,也令她最安心。
她虽然还小,但很多事情,心里清楚得很,她知道从前的海带叔叔现在的爹地是这个世界上对自己最最好的人,爹地从不大声对她说话,只要有空就陪她一起读书看绘本,还会用大提琴拉小曲儿给她听,然后每天给她讲故事,亲吻她的额头,哄她入睡。所以不过这短短几天时间,她就和爹地要好的不得了,也对他依赖的不得了,哭了闹了,都要他来哄才行。所以现在,爹地在她心中的地位已经超越了妈妈金不换。
小不点儿舍不得爹地去上班,抱着他的大腿不放,看她眼中闪着小小泪花,李一马笑着叹气,干脆弯腰,将她一把抄起,抱在怀中,上班去了。
被爹地抱在怀中,走在弄堂里,不要太拉风,不要太开心。嘎亮两口远远瞧见,忙问:“这不是小卷毛嘛,小卷毛,你去哪里呀”
小卷毛说:“我和我爹地去上班去,我们去赚一百块钱。”
“哦哟,嗲来,还爹地!”
金家这阵子不太平,出的事情有点多,那边白事刚刚办好,转眼又听金美娣又吹嘘说金不换跟了个香港有钱人,问起来,她却又遮遮掩掩的不肯说了。怕被人借钱是一个,还有,家里这些狗屁倒灶的内情跟人讲不清楚,吹嘘太过,反而容易被人指点。
弄堂邻居们这阵子一直没见金不换及小卷毛人影,还以为跟去香港了呢,突然在弄堂里看见了小卷毛,而且喊那个创意园里开公司的男子为爹,感觉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反正惊到眼乌珠掉地。
不止弄堂里的人们,paradise里面也是集体炸窝,看李一马抱着个小小的卷发可爱女孩儿出现,并且极其淡定的说出“这是我的小宝贝”时,一齐嗷嗷乱叫,反应过来后,开始猛拍马屁:“不愧是我们的老板,这个效率,绝对可以的!”
李一马谦虚:“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靳姐也是,眼乌珠弹出老远,都不忘谄媚奉承:“老板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小九九不甘示弱:“老板是那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然后背着他,交头接耳,纷纷猜测:“哎,你说,拿下老板的会是什么人生下这么漂亮小孩子的,必定也不是一般人吧”
“这还用说吗,除了家世背景相当,还得是那种有智商有手段的,否则这种花心玩咖,怎么拿的下他,以后又怎么拿的住他”
“说的是,能拿下老板这种纵情花海的男人,肯定是好身材好脾气,听话又低调,有点儿个性,但又不至于招摇的世家名媛。”
“名媛现在流行生好娃儿再结婚吗”
“那要看对象是谁了。老板吧,比他有钱的没他帅,比他帅的没他有钱,这样的对象,哦哟,天底下能找出几个啦!”
“别急,老板娘么,总归有机会认识的。”对小不点儿看看,再次感慨,“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小孩子的啦”
宇宙第一可爱的小不点儿跟她爹到公司,一露面,就成了人气王,大家纷纷跑过来,争着抢着要抱她,都被李一马婉拒了,讲说:“不用了,她有点怕生,我自己来就好了。”电脑前工作时,拉把椅子,让她坐在旁边,给她看绘本,喝果汁。开会了,就干脆抱坐在怀里。一上午,父女俩都形影不离。
办公室里面,小不点儿所经之处,人人痴笑:“哦买噶,太可爱了吧!这一头卷毛真有趣,怎么这么可爱的啦!”
yuki疑惑,自言自语说:“这小孩子我好像以前在弄堂里看到过的,一直抱着猫,和几个小毛头在弄堂里走来走去的,感觉那时候也没这么怕生啊。长得太可爱了,所以我每次都忍不住盯着她看,不知道怎么突然变成了老板的女儿怎么回事呀,老板难道娶了弄堂里的女孩子说不通呀,那条弄堂里面,怎么可能会有名媛”
kevin插话 :“我也看到过,跟小精灵似的,有一次我不是好奇嘛,就想问她爸爸妈妈去了哪里,为什么老是一个人在弄堂里玩耍,结果还没和她说上话,旁边就有个蹲着晒太阳的大叔冲我呲牙咧嘴,小声骂我,叫我滚一边去,我就滚了。”
一堆热烈八卦的大小妇女里面,唯有靳姐托腮沉吟:“我总感觉这个小二郎的面庞有一点点像我以前认识的人……”
“谁谁”
靳姐绞尽脑汁,就是想不起来,急的敲自己脑袋:“我就是一下子想不起来了,你看看我这个记性,靠不住了,明明年龄还没到四十,你说要命不要命”
靳姐她们其实也没有疑惑很久,她们的老板娘,小不点儿的妈咪,很快就在公司现身了。
工作日的午饭,李一马一般去周围几家餐厅解决,大部分时间是广东菜,偶尔也和七海以及阿三他们去地铁站旁的日料店,天气不好,或者忙起来时就直接叫外卖。金不换担心小不点儿在外吃不好,又怕李一马没时间哄她,她吃饭最难搞,不放心,所以带着aya跑去公司接她回家。至于现在是不是公布自己身份的timing,压根没想到那么多,当然也没想到事先问问李一马的想法。
她就这么大喇喇的跑了过来,幸好paradise这间公司里面幸好都是年轻人,否则肯定有人会犯心脏病,倒地不起。
老板结婚,结婚的同时有了四岁的女儿,且以此为契机,从此回归家族企业,这三件事情加起来,都没有看见李一马的宝贝女儿看见已经辞职走人很多天的金不换时,突然“嗷”的一声,扑到她怀里喊妈妈这件事情的冲击大。
三四十人六七十只眼睛的灼人目光照射到身上,金不换饶是心大外加厚脸皮,也有点羞涩起来,哈哈傻笑为自己解围,笑着笑着,就钻进了孩子她爸,李一马的怀里。
这画面太有冲击力,毫无意外的,又收获了弹落掉地的眼乌珠一大片。
李一马脸皮之厚度,总的来说,略逊弄堂出身的老婆一筹,大家都盯过来,目光灼灼,有点受不了,借口有事,小不点儿交给金不换,拿着手机进会议室去了。
会议室已经有了人,是小九九和美男哥他们,小九九懵逼过后,百感交集:“老板,我做梦都想不到你竟然也会做兔子吃窝边草这种事情,和人家连孩子都生好了,结果在办公室里竟然装不认识,真的,这件事情颠覆了我对你的这几年来的认识。”
他说:“我不是有意隐瞒,只是说来有点话长,懒得说了。”
美男哥突然幽幽插话:“老板,你和金不换,是谁先看上谁,又是谁先追求谁的”
李一马一脸受到唐突和冒犯的表情:“这还用问,当然是她迷上我,先追求的我。”
“后来又是什么让你突然早早领证结婚”
“还能因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她跪下来向我求婚,我是被逼上梁山。”
美男哥过于艳羡和妒忌,以至于五官错位:“不可能,我不相信!”
他旁边的阿三这时发言,批评美男哥说:“美男哥,你是失去理智了,冷静下来想想,金不换追求老板很正常,毕竟两家差距之大,连格差婚都不足以形容。”
美男哥反正死鸭子嘴硬,怎么说都不信,李一马无所谓,摆出一副“信不信随你”的架势来:“反正一看是她追的我。”
小九九他们齐声问:“为什么为什么”
“用我妈咪的话来说,jeffrey这靓仔简直帅呆了。我可能会去追她么开玩笑。”
美男哥:“老板你说真心话,别吹牛,金不换她真跪下来向你求婚了”
独坐一隅的七海突然冷笑:“付出一片真心的人不能天长地久,胡胡混混的却反而容易走到一起。”
美男哥他们一听此言,再看她表情,不敢再多话,真正伤心难过意不平的人在这儿哪。
几人齐齐闭嘴,识相的收拾了电脑和资料,一溜烟的躲了出去。
李一马双臂抱肩,沉默片刻,方才说:“不是所有走入婚姻殿堂的男女都是天生一对,哪又有那么多天生一对,婚姻这种事,timing才最重要。”</p>
<strong></str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