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什么日子,邢觉非几乎每天都会雷打不动地早起,先健身,早餐时扫几眼新闻,再开始处理工作。
自律得让身边人都不好意思偷懒。
俞襄昨晚加班加点、累到半夜,所以偷懒偷得相当好意思。
左右无事,她索性赖到中午才爬起床,放着湖边的高级饭店不去,非要拉上邢觉非尝尝江城本地小吃。
从南边的粮道街到青山的红砖房,再到北边的雪松路,俞襄把印象中从小吃到大的苍蝇馆子都给邢觉非介绍了个遍。
“你安排吧。”邢觉非对江城的印象还停留在快20年前,实在做不出选择。
俞襄见他似乎是兴致缺缺,又一身矜贵打扮,识相地把地点选了刚翻修一新的黎黄陂路。
这一带原先都是租界,留下的老洋房个顶个漂亮,窄长小街,绿树成荫,单行道的规划很容易让外地车迷失其中、不停地绕圈子。
俞襄却像开了雷达似的,仅凭记忆就指挥着邢觉非用最短距离到达了目的地。
等下了车,她却惊叹:“我才几年没回来,怎么变化这么大?”
原名阿列色耶夫街的俄租界旧址,被铺上了不让走车的石质路面,两边分布着原样修复的各种欧式老楼——俄国巡捕房、美国海军青年会、邦可花园、万国医院……
这里保留着中国近代史不堪回首的记忆,却也成为了江城最精致洋气的一面。
整条街的气质,都与邢觉非印象中那个充满江湖气和码头文化的重工业城市,大相径庭。
见他前一天吃了辣,俞襄自作主张地选了家日料。两人对面而坐,食物寡淡,摆盘精美,吃得静默。
就连向来喜静的邢觉非都感到了一丝沉闷。
饭后,他们把车扔在附近停车场,穿过一个又一个租界银行与老教堂,慢慢往江边港口走。
“其实你不用什么事都迁就我。”邢觉非摘下手套,学着街上的年轻情侣们,把俞襄的手攥紧。
俞襄撇嘴:“我哪儿敢啊。”
“昨天吓着了?”
“呵。”
停下来,邢觉非弯腰捏了捏她的脸,一揉:“以后再不会这样了。别生气了,嗯?”
俞襄挣脱,浑身一抖:“嘶,老邢!你停停停停!这太肉麻了我真不习惯。”
“你叫我什么?!”
“……老板。”
见他表情依旧狰狞,俞襄深深鞠躬:“霸霸,我错了!”
邢觉非当场收回之前所有的话——家有熊孩子,该打还是得打。
做轮渡到了对岸码头,被江风吹傻了的俞襄突发奇想要去大桥上走一走。邢觉非嘴里说着“坐船过来又走回去,想一出是一出”,但还是陪着她从江南这边上了桥。
由前苏联援建的大桥,敦实大气,风风雨雨半个多世纪仍旧坚守原地。
桥上风大,俞襄缩在邢觉非的大衣里看江面上的来往航运,顺便给他普及本地的都市传说。
“据说,和心爱的人完整走完一次大桥,就可以一辈子不分开。”
邢觉非挑眉:“你信?”
“那当然。”俞襄嬉皮笑脸地在他怀里拱了拱,“这桥这么长,夏天晒冬天冷,能坚持从头走到尾还不吵架的两个人,不结婚也得结婚啊。”
邢觉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也不知道他当年哪来那么大的劲儿,自己都还没长齐整呢,在八月太阳天里居然背着个胖姑娘从桥头走到桥尾,一步都没停。
那小姑娘又闹又吵,还馋,趴在背上咔嚓咔擦不停地吃着浪味仙,袋子都见底了,才舍得喂了他两个。
喂完,她还假模假样地问:“小飞哥,你没吃饱吧?等下我们再去买一包,我还分给你吃。”
在换来邢觉非一句“买”后,她立刻喜笑颜开。
——相当鸡贼,且没良心。
倒是像极了身边这个厚脸皮、心眼多、脾气还大的磨人精。
收回思绪,邢觉非问俞襄:“你和别人一起走过这座桥么?男的。”
安静几秒,俞襄想起他昨天的警告,老实交待:“嗯。不过也是小时候的事啦。这个就是编出来骗外地人的,不准。”
“我也觉得。”
其实俞襄高二那年,乔亚飞也曾跟她走过一次大桥。
她当时应该是在生气,气乔亚飞说她没女孩儿样,天天跟隔壁游泳队那群野蛮人混在一起不说,和跳水队打群架都要去凑热闹,某天晚上还偷偷跑出来喝酒。
然后就被逮到了。
乔亚飞从大排档的桌子上把俞襄给捉下来,揍了几个由着她胡来的臭小子,再一路提溜着人从桥上往对岸走。
“小飞哥,你省省吧。我生来就是这个性子,改不了的。你想怎么教育怎么教育,我反正是不听的。”
叛逆期的俞襄,不仅像本地小姑娘那样带着股天然的匪气,脾气还又臭又硬,比小时候更没良心,真真是熊得不行。
她把校服绑腰上,头发披散,嘴唇还抹得亮晶晶,任哪个长辈看了都得血压直飚。
除了不到处伸手要钱,成绩拔尖,并不比现在的孟游乖到哪里去。乔亚飞却觉得,俞襄这副飞扬神气、皮得理所当然的模样,很漂亮。
“小鱼儿,闹够了吧?”他问她,脸上绷不住地已经带着笑意。
俞襄察言观色本领一流,见风起劲,立马蹬鼻子上脸:“当然不够。我不仅没闹够,还没喝够呢!那凤爪我才吃到三个,嗐,真是不痛快。”
“行。”乔亚飞拉着人往反方向走,“这就让你吃个够。”
于是,两人走到一半折了回去。乔亚飞在大排档点了两盘凤爪,盯着俞襄非让她全吃完。
俞襄塞不下,当场认怂,乔亚飞拿她嬉皮笑脸的样子没办法,就着啤酒,一点一点把剩下的全吃了。
想起这些,俞襄有些烦躁地向后抚了抚头发:以前也不是没开心过。
只是到最后,开心的代价……根本就付不起。
等到了晚上,俞襄没带邢觉非去吃记忆里那家凤爪——别人倒无所谓,她真心接受不了自家高岭之花、清冷男神啃鸡爪。
啃她不就够了。
然后俞襄就拉着邢觉非去吃蟹脚面了。
“我不爱吃面。”
某人喝露水喝出来的矫情劲儿一上来,钉在原地背着手,傲娇至极。
其实也不是完全不吃,但一想到俞奶奶口中那个爱吃面的“亚飞”,邢觉非就浑身不爽。
俞襄呛他:“刚才是谁说我不用什么事都迁就你的?生意做这么大说话不算话,不嫌丢人?”
“……”
被下属兼女友教育了一顿的邢觉非,气闷地踏进了店门。
第二天,邢觉非坚持要陪俞襄一起参加舒亮的婚宴。
——这位表哥“折磨”他许久,不亲眼看到他结婚,邢觉非都有点意难平了。
不过让他疑惑的是,明明酒席地点很近,俞襄却老早起床在镜子前坐了一个钟头,最后也只是化了个淡妆、简简单单出了门。
路上,她一直碎碎念:“其实我不太喜欢吃酒席”“这种菜都不会太好吃的,我们送了礼就回来吧”“我买了一点的电影票,要早点过去”……
邢觉非一直安静听着,除了点头没多话。
新郎新娘在看到俞襄的那一刻,露出了截然不同的表情。舒亮上前几步把妹妹迎过来,惊喜地说:“还以为你不来了!”
俞襄嘻嘻直笑,把身边的邢觉非引荐给他。
邢觉非客气地伸出手,舒亮表情古怪,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回握上去,刚接触到就腾地松开,跟触了电似的。
两个人都有点尴尬。
张媛脸上的神色始终淡淡的,不多注意也不刻意回避;倒是她身边伴娘,白雪,反应更激烈,嘴角直接挂了下来。
邢觉非接到电话退到一边,俞襄走上前,把红包递给白雪。话是对着新娘说的:“媛姐,新婚快乐。”
白雪语气不善:“你是舒亮那边的客,这红包给错人了吧?”
她和孟静张媛都是闺蜜,后来也一起考了空姐,生得盘靓条顺的,挺招人眼。
俞襄语气平静地解释:“我哥那份和这个是分开给的。”
一起长大的姐姐,和舒亮分不出亲疏来。
“出手挺大方。”白雪捏了捏红包,“你带来那个,是正经男朋友吧?我发现你确实喜欢年纪大一点的男人呢,一直都是。”
“我不喜欢年纪大的。”
俞襄一字一句:“我就喜欢他。”
舒亮听出不对来,咳了咳,准备把俞襄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