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弗尝到了阮晴有苦难言的滋味。
的确,周助所说每一句,每一个字,都那么清晰,把周弗的内心剖析得一分不差。
周助轻慢的道:“但你总会明白,你和我终究只会是同一类人。”
周弗困兽犹斗:“不会的。”
周助呵了两声,道:“那是你的生身之母,你除了苦劝,再无更有效的法子。我不一样,连对你都能狠得下心,何况是她?
你要非得一意孤行,说什么独自奉养,我不拦你,早晚遭到反噬的是你自己。”
周弗心里动荡剧烈,半天才问:“你对母亲,都做了什么?”
周助盯着他,道:“五石散可听说过?”
周弗点头。
时人喜食五石散,由丹砂、雄黄、白矾、曾青、慈石等配制而成。药性燥热绘烈,服后心神迷醉,身体轻盈,有去病强身、滋阴补阳之效。
比较流行的说法就是“贪饵五石,以求房中之乐”,从前朝起,就一直受士人、贵族热捧。
到底有没有效,周弗不知道,但他听过太多传说。
服用五石散后身体发热,必须舒衣缓带,外出行走,和热酒“行散”。
其放浪形状,可想而知。
周弗终于低下了僵硬的脖颈,问周助:“母亲她……也食用了五石散么?”
“算是吧。”周助答得十分冷淡,那是真的对陌生人的不在意,连恨都没有。
周弗是明白的,哪怕有恨,也爱滋生的源渊,可如果连恨都没有了,爱何以寄托?
他鼻子发酸,为母亲不值,道:“父亲说得明白些吧。”
“我让人在五石散里另加了一剂药,食之成瘾,若断掉这种药,人骨痒如酥,浑身酸痛,精神萎靡,难以自持。”
周弗彻底说不出话来。
大凡毒性大的药,有极大的反噬效用,母亲服用的这种加了别的药的五石散,就算能戒,想必她身体也已糟空,不能维持多久了。
还真是……生不如死。
周弗忍不住问周助:“为什么?”
周助盯着虚空一点,似乎没听见周弗的问话,又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周弗都以为等不到这个答案了,却见周助忽然空洞的问:“你读过《史》了么?”
周弗道:“读了。”
“有什么感想?”
那感想可多了。
周弗一时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他想了想,才慢条斯理的道:“从朝代变迁来说,没有哪一个朝代能够永世。”
周助忽然就认真的看着周弗。
周弗心里像是照进了一道闪电,忽然就冒出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父亲是想……那不是乱臣贼子么?
可随即他又自问:什么是乱臣贼子?窃钩者诛,钩国者侯,史书是胜利者书写的。
周弗结巴了下,又道:“从个人来说,名臣良将,际遇难测。若蒙明君,或者还能实现此生抱负。若不能,则往往不得善终。”
他看了一眼周助。
就算他不斩杀长宁公主,这件事也长埋地下,可依他这些年所作所为,也只能是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不会有多好的。
若周家不曾满门抄斩,周助做事也许还不会这么绝。
就因为他已经无所顾忌,在某种程度上反倒更能放手一搏。
横竖是个死,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不如把压在头顶上的山石都搬开。
只要他登上高位,哪管世人如何评说?
果然,周助问周弗:“你对自己以后有什么想法?”
“我……”周弗犹豫着道:“济世经邦,泽被天下。”
本来周弗就想身居高位,谋个官职高点儿的位置来着,可他也明白,就算有父亲庇护,他也得奋斗,至少二十年。
这还是最顺利的,就算他位居高位,可皇帝昏庸,奸臣当道,若不同流合污,忠臣在朝堂上也要遭到攻讦,一个不慎,便是抄家流放的下场。
别说人生抱负了,命都保不住。
周弗一下子就蔫了。
人生要是看透了,真是挺没意思的。
周助见他明白了,也就点了点头,道:“嗯,不错,你也老大不小了,对以后是该有个规划。既然认准了目标,那就好好努力吧。”
半个月后,长宁公主因病不治而亡。
周弗从书院搬回了周府,为母守孝一年后,这才重回书院,继续读书。
但按照礼法,他得守母孝三年才能参加科考。
这一年,阮泓考中了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