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后, 许是早早就坐在榻上, 坐姿一如道士打坐。
手里拿着个拨浪鼓左右摇, 实木珠子敲得画有瑞兽的鼓面砰砰响,许是听到响声眉眼弯了弯。
“霁儿同你说什么了, 这样高兴”郑实意取下斜插在发髻中的玉簪,满头青丝登时倾泻而下。
烛光太微弱,看不清楚纯白里衣上的朵朵浪花, 只依稀可见衣领勾勒出她白皙秀颀的脖颈, 领口微微张开,露出右肩上的狰狞疤痕。
许是伸手, 郑实意自然而然将右手放在他的掌心上。
同样是道士打坐的姿势, 郑实意偏偏坐出了肃杀之气。
“晚膳后随阿霁散步,他同我说了一些时事, ”许是停止摇晃拨浪鼓,“要我转告你。”
想到以前他谈论战事, 只当自己是这个世界的过客。
从来没真心实意为这个世界想过, 因而脱口而出的便是灭族屠城这种丧尽天良之话。
那时节,他甚至是希望有战争发生的。
到现在也有六七年, 总算融入进来,以大鸢为荣,心自然也向着大鸢。
许是说得断断续续,郑实意听后眉头微皱,直到听见黄金与兵器流入牡丹,怒意具现:“有人叛国!”
柔王尽然把手伸到了西域, 还从西域偷运兵器进牡丹。
难怪,难怪柔王府的动静会惊到阿娘。
这样大的动作,只怕柔王是决心做好了撕破脸皮的准备,压根就无所顾忌。
许是一向不关注朝堂局势,此时虽有疑惑,却也不知如何开口,愣愣地坐在一旁,时不时晃了晃拨浪鼓。
郑实意怕自己吓到他,舒缓了语气:“别怕,天塌下来有我顶着,你只管自在逍遥就好。”
良久,许是轻轻点头:“我会顾好家里,让你少忧心。”
翌日清晨,郑实意换上朝服匆匆入宫求见风沅,风沅在书房见她。
连续几月缠绵病榻,风沅硬朗的面孔多了几分柔和,犀利的目光也浑浊起来。
郑实意躬身行礼,眼角余光不免扫到风沅,心里感叹风沅虽是病体未愈,依旧为皇。
掌生杀予夺大权,天下走向全在她一念之间。
“免礼。”风沅虚抬手,“坐。”
郑实意谢恩后遂坐在左下的席子上,很快有宫人奉茶。
等奉茶宫人出去后,郑实意才道:“臣有要事禀报。”
风沅手指动了动:“你也下去。”
董力怀恭敬告退,退出书房后带上房门,同时唤来义女,让她将守在廊下的护卫驱赶至庭院。
“咳……咳……”风沅面容疲倦,捂着张帕子不住咳嗽。
郑实意起身告罪:“臣叨扰圣人休养,还请圣人恕臣莽撞之罪。只是这事臣心下觉着实在重要,推迟一夜已是寝食难安,今晨鸡鸣未至便赶入宫来。”
“到底是成家立业的人了,比前些年要谨小慎微许多,”风沅病恹恹地垂下眼,“说吧,什么事”
郑实意跪地:“此事涉及柔王,还请圣人恕臣无罪,臣才敢说。”
风沅眉梢微挑:“怀柔她犯什么事了”
“无论臣说什么,请圣人恕臣无罪,臣才敢言。”
“你说,朕恕你无罪。”
郑实意颔首:“昨个儿朝阳帝卿与大越王储回京,帝卿殿下言五石散已遍及西域诸国,大越王储心向大鸢,亦将焉逻动态相告。
“帝卿殿下虽远嫁大越,心里仍谨记自己是鸢人,所观西域诸国动作,不敢隐瞒,一一转述于臣。只一点臣听后惶恐不安,”郑实意言辞恳切,“黄金与兵器流入牡丹。”
风沅支着头,似笑非笑:“初时爱卿提及柔王,这黄金与兵器又干柔王何事”
“臣怀疑这批外来兵器和黄金正是流向了柔王府。”郑实意朗声道。
“诽谤皇室宗亲可是重罪,”风沅又咳了两声,“郑实意,你好大的胆子!”
郑实意叩首:“臣不敢,臣之所以有如此定论,全因半年前柔王府从西域购买了一批棉花,三月前柔王府又购入了几车珠宝饰物。”
“怀柔命人将棉制成锦被披风送入宫中,隆冬于雪地赏梅,朕便是披着怀柔送来的披风,”风沅神色淡淡,“至于那些珠宝饰物,宫中诸位上君与皇后便分得一半,朕听皇后说过。”
“柔王行事光明磊落,臣以为这只是柔王掩耳盗铃的障眼法,”郑实意拱手,“柔王假借购买棉花与珠宝现于世人面前,实则在棉花中夹带兵器,而黄金更是混杂在珠宝中,一同流入牡丹。”
“如此言之凿凿,爱卿可是掌握了证据”风沅挑眉。
郑实意大惊,忙俯首:“臣知罪,请圣人降罪。”
风沅目光落在郑实意身上良久,久到郑实意已觉自己必死无疑,身上的汗水打湿薄薄里衣。
“哈哈,哈哈……”风沅大笑,“起来吧,一开始朕就恕你无罪,何来降罪一说。”
郑实意虚虚拭汗,再三告罪后起身。
风沅指尖划过传国玉玺,冰冰凉凉冷疙瘩,象征着名正言顺。
“爱卿赤子之心,朕又岂会怪罪”风沅眉眼含笑,“爱卿所禀,朕自会思量。”
“是。”郑实意拱手。
“爱卿入右武卫已有一年,可还习惯”风沅贴心询问。
郑实意笑了笑,顺着风沅所想转移话题:“一切都好,初入时只觉忙乱,现下已是掌握透彻。”</p>
风沅笑道:“如此,爱卿莫要辜负了朕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