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没事”郑实意狐疑,活这么大, 还从没见过自己骂自己的。
许是诚恳道:“没事。”
说完又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长乐和回廊下伸长脖子的观棋不语真君子组合。
长乐极有眼力价的端了小桌子上的空盘子离去, 齐不语也缩回头, 板着脸监视郑从新,宣纸上的字只比鬼画符好了一点, 勉强能认出写的是“人之初, 性本善”。
甄隽淄握住郑昭的手,手腕运动带着郑昭写字:“这横撇弯钩要有锋,写出来才好看, 昭姐儿不妨照着隽姨方才的样子练上一练。”
“好。”
郑昭甜甜笑道,会心凝神重忆方才感觉, 提笔便写, 终有几分意思在里面了。
郑从新咬着笔头笑:“好看好看。”
郑昭抬起下颚:“那当然。”
“不过我的字像粑粑,”郑从新嘿嘿笑, “羡慕吧, 像粑粑噢。”
郑昭咬着笔头,似乎是有那么点,当然她绝对不会承认,认真道:“我的字像阿娘噢。”
郑实意正好走到她身后, 低头看了看纸上稚嫩的笔迹,中肯评价:“倒有几分像你小姨母,笔锋犀利中犹是平和,圆滑不足, 狠厉亦不足。”
郑昭听罢老实拱手:“是,阿娘。”
许是见了只能摇头,兰兰打定主意当个严母。
除却平常玩耍时较为宽松,其余时候对昭儿甚为严苛,但对待新儿,从来都是满怀耐心。
私底下许是也曾说过她,这种差异化对待不好。
郑实意振振有词回应,说什么日后郑家终是要交到昭儿手上,若她混账,岂不至郑氏一族如李氏一般没落,况且昭儿乃她之女,岂能辱没将门之家的威名。
许是无法辩驳,事实就是这样。
郑由一年前将家主之位传于郑实意后与秋官人退居城郊别庄,为避嫌疑未曾回过存静斋,秋官人倒是偶尔回来小住几日,抱抱孙女孙儿。
郑实思依旧游历在外,上一次来信说她已过山州,要往南园去南疆,归期不定。
郑昭年仅三岁,竟是存静斋中唯一的女儿,名正言顺的小少主,将来存静斋的所有都压在她的肩上。
一如现在,郑实意挑起存静斋。
虽是心疼,却也无可奈何。
郑从新扑到许是身上,抱住他的大腿粗撒手。
“抄几遍了”许是单手抱起他,笑眯眯问。
郑从新将一叠纸塞给许是:“新儿抄完了。”
许是随意看了几张:“又在偷懒了是不是看你最后几张字迹越发潦草,可见是没用心,这五张不算,重新抄。”
郑从新委屈巴巴,嘴巴往下耷:“粑粑……”
许是吹胡子瞪眼:“叫哥哥都没有用。”
郑从新一愣,脆脆道:“哥……哥。”
郑实意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呵斥道:“胡闹,这是你阿爸。”
郑二包子泫然欲泣,郑实意只得说:“好了好了,不想抄就不抄,青天白日的咧嘴哭,丢不丢人。”
郑从新当即吧唧糊了郑实意一脸口水,张着手就要她抱。
郑实意放声大笑,单手抱住郑从新极尽温柔。
郑昭巴巴地望着,咬着笔头表示很羡慕。
笑剑绕过泥浆地站在回廊下道:“帝卿殿下回京了,现下正到城门楼。”
郑实意喜上眉梢:“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快唤奶爹来带两个孩子去沐浴更衣。”
身上都是泥浆,确实不太好出门相迎。
等几人沐浴完后,郑霁已至巷口。
许是询问长乐:“快去看看阿霁的院落打扫出来没,也没个声响,总以为还有几日才回来。”
长乐笑道:“殿下的院落平素便有人打扫,一直保持原样,官人月余前又特意叮嘱过,奴婢敢保证比从前帝卿住时还要安逸。”
“这便好,”许是嫌郑昭走得太慢,将她抱在怀里,抑制不住笑容,“昭儿想不想念小舅舅呀”
“想,”郑昭仔细想了想,“小舅舅绿衣服,好看。”
郑实意听罢大笑:“想必昭儿日后定招桃花债。”
许是睨了她一眼:“你以为昭儿是你”
郑实意乐了,反问:“我又如何”
齐不语和甄隽淄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郑实意从前如何,她们心知肚明,不过那都是年少时的荒唐事了。
像是背后长了眼睛,郑实意冷哼:“你们别想告我黑状,我光明磊落没带怕的。”
齐不语打着哈哈敷衍:“是,是。”
甄隽淄干笑两声,跳上一旁的屋顶,很快消失地无影无踪。
她是郑实意的秘密暗卫,不该暴露于人前时,自然而然选择离去。
存静斋朱红正门大开,郑实意立于门前,左右腿分别挂了个腿部挂件,咬着手指盯着门前的马车。
身着西域衣饰的车夫掀起帘子,郑霁低头走出,三两下跳下马车扑进郑实意怀里,又是鼻涕眼泪又是笑:“长姐。”
手又轻轻拂过腿部挂件的细嫩的脸颊:“昭儿新儿都这般大了。”
郑实意轻轻拍打他的背:“这么大个人了,还学着你两个侄儿动不动就哭,羞人。”
拓拔明月也从马车中走出,不敢放肆,老老实实拱手道:“长姐,长姐夫。”
郑霁端正站好,挽住拓拔明月的胳膊露出幸福的笑容:“一年没见,阿是眉眼似乎舒缓许多,总算开了笑颜。”
许是笑得合不拢嘴:“快点进来,爹只怕要高兴坏了。”
一年前大越王女拓拔明月于太极殿上求娶郑由之子郑霁,圣人准奏,收郑霁为义子,封朝阳帝卿远嫁大越。
自打月国当了替罪羊后,西域诸国划分月国疆土,其中虽有焉逻占得多数,余下诸国亦不敢有异议。
原本月国比邻大越,从前还占了大越的三座城池与一条水源。
大越本想趁此良机夺回城池与水源,熟料城池和水源被焉逻强占,成了焉逻的领地。
大越虽有不快,亦不敢多说什么,表面上对焉逻还算礼遇,实际上心向大鸢靠拢。
拓拔明月求娶,一是真心喜欢,二来也是想以联姻与大鸢永修同盟之好,背靠大树好乘凉。
秋官人午睡才醒,听闻郑霁提前回京的消息连洗漱都顾不上,换了衣服便着急忙慌地赶来。
郑霁迎上前,搂着秋官人的腰跪下,头伏在他小腹上哭道:“爹爹,不孝儿回来了。”
拓拔明月深深一揖:“儿媳拜见爹爹。”
秋官人搂着郑霁直哭,下巴抵在他头上微微颤抖:“好,好,回来就好,等会儿我便让人告诉你娘,咱们一家人总算又团聚了。”末了扶起拓拔明月,淡淡道,“起来吧。”
郑实意笑道:“哪里用爹吩咐,我早已派人通知娘了。”
秋官人连连点头:“好好好,这就好。”
许是上前将哭作一团的两人分离:“等会总有说话的时候,路途遥远,想必一路来也是颠簸不断,爹何不让阿霁先回房休息”
秋官人一拍脑袋:“是我高兴糊涂了,”挽住郑霁的手臂,“来,爹带你去你从前的院子,你姐夫都依着你从前的装饰留着呢。”
秋官人沉浸在与亲儿久别重逢的喜悦中,竟是忘了或者是假装忘了拓拔明月,自顾自地拉着郑霁离去,留给拓拔明月两个背影。
拓拔明月无奈一笑:“那小王就先去了。”
许是同情道:“爹只是太高兴了,不是对你……”
拓拔明月含笑:“小王知道,阿霁生在牡丹,长在牡丹,随小王去大越,确实委屈了他,爹恼我是应该的。”
眼瞧着人影快没了,拓拔明月匆匆告辞,疾步追上,身影转眼就消失在左弯右拐的走廊上。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许是轻叹,“阿霁远离故土,却得一人将他捧在手心里迁就。”
郑实意环住许是的肩膀,望着两个小包子眉眼含笑,伸手捏了捏郑从新的耳朵:“如今总有人能帮他买西市了。”
这是郑由自打让位以来第一次回存静斋,毕竟从小生活在这处宅子里,里面的一草一木她都格外熟悉。
原以为自己常年吃斋念佛,以至清心寡欲,却不曾想自从离开存静斋起,越发怀念从前驰骋疆场的日子。
拄着拐杖一步步走进铺满青石砖的庭院,郑由感慨万千。
“娘。”郑实意从台阶上匆匆下来。
郑由眼睛眯了眯:“去书房,我有话对你说。”</p>
郑实意垂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