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石之祸还在蔓延, 朝堂上大多人人自危。
三年一次的媱神祭和春闱没能掀起多大水花,礼部平平淡淡地准备着。
换做三年前, 许是从一月就能感受到欢乐而庄重的氛围,以及年轻气盛的书生们高谈阔论。
饶是他再迟钝, 从郑实意日渐消瘦的身躯上都能感受到时局的变化。
夜里郑实意总会突然惊醒,孤寂落寞地坐在榻前。
有几次许是夜间睡不安稳醒来, 总能看见她落寞的背影。
今夜也是这样。
许是伸手环住她的腰, 郑实意也只是愣了半晌,随后转过头露出她一双充满茫然的眼睛。
“今日在忆醉司,自隐与我们诀别, ”郑实意最后还是妥协,她转身上榻躺下,“他臣服于太女殿下。”
“曾说好的永不止战, 他先离开了。”
郑实意以为他们割袍断义时会闹得不可开交,结果几人都很平静。
方长恨干净利落饮下割断衣袍,笑言:“祝我们此后余生不会兵戎相见,至少不要和你们。”
周乐清眼睛里的悲伤都要溢出来,她问:“为什么”
方长恨淡笑:“金戈铁马一辈子只是我等幻梦,国库不允许,时局也不允许。而且我发现, 其实我并不喜欢战争的存在。”
“我突然明白圣人为何为立太女为太女, 而不是凤翎了,”方长恨起身告辞,善意提醒, “凤翎她为皇位疯魔了,你们……”
莫云推门而入:“我已辞官,哥哥要与我去青竹道,我们约定终生不入京。”
“方家呢方家就不要了”郑实意捏碎瓷杯。
方长恨默然:“世家会在朝堂上消失,朝堂会是寒门的朝堂。玉兰方家威望犹在,做一方乡绅没什么不好。”
“我以为我要挑起方家的门楣,”方长恨自嘲,“说来我祖母这支不过只是方家的分支而已,方家真正的根实则在玉兰。”
这么多年下来他才明白,京城方家对玉兰方家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的存在。
纵然她们官运亨通,官拜紫金,也仅是这一支而已。
枝繁叶茂的名门看的从来不是权势通天,而是绵延长存。
莫云深深一揖:“我跟在温少卿身边,对五石之祸的了解比各位要多。虽还不曾确定,介于这一年多的叨扰还是想提醒你们,不过你们一向聪慧,应是能猜到五石之争实为皇位之争。”
话止于此,若再说多,她怕她不能全身而退。
玲珑剔透深谙朝堂之事的两人当下明白,笑着道谢目送方长恨远去,唯独墨色的披风留在眼角余光里不曾散去。
郑实意倏然一叹。
王字加白之路自古便是白骨成堆,皇家秘事一向肮脏血腥,却从未料到动摇社稷的五石散原是出于天潢贵胄。
上位者权力的争夺戏动棋子,一举一动牵扯天下,究竟是谁与谁在博弈——以禁药之名。
“我突然明白二姐了,”许敛是天子纯臣,不入党争之祸,朝堂上其实需要的正是这种只忠于天子的纯臣,“右卫大将军亦是天子纯臣,她看似与太女一心,只因为太女是陛下属意的人选。”
君子不争方为争。
叶小刀告诫风未珏的话仿佛昨日,郑实意头一次动摇了多年不变的信念。
究竟是不管不顾的消耗大鸢国力征讨周边诸国以求她们臣服好,还是守着本有疆域以至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好。
她们征伐的目的不就是为了百姓能安居乐业吗
想起那夜叶小刀与凤翎的交易还有凤翎的承诺,郑实意蹙眉。
她那日见叶小刀不良于行,一时间忽视了她们两人的交易。
就连周乐清她们也因为凤翎对世家的态度而忽视了这一点。
如果凤翎从一开始就知晓陷害南疆之人和五石散,那么她近几月若无其事一言不发,等着朝堂这一滩浑水变成黑色,暗中换上自己的人是多么的可怕。
太女已至风口浪尖,风头无二,若是再盛引起陛下的猜疑,得益者自然是凤翎。
“你很累了,睡觉吧。”温热的手掌心覆盖郑实意圆睁的眼睛,许是凑近她耳边轻轻呢喃,“什么事也不急于一时,明日再看吧。”
一艘漂泊在巨浪之上的小船寻到停靠的港湾。
许是有节奏的拍打好似有魔力一般,郑实意缓缓睡去。
她与许是行走在林间小巷,身后跟着两匹骏马。
阳光透过稀稀疏疏的树叶照射在泥泞的道路上,脚下腐叶隐隐散发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芬芳。
许是身姿轻盈,一蹦一跳不似大肚孕夫。
不对,他的小腹本就是平坦的。
穿过逼仄狭小的林荫小道,郑实意只觉视线豁然开朗。
面前是一幢小木屋,木屋前有一个菜园子,菜园子里种满了杂七杂八的菜。
两个总角小孩在菜园子中你追我赶,踩坏了青翠大白菜,碰倒了葡萄架。
许是撩起衣袖上前拉过两个小孩训斥,又逼着他们扶起葡萄架,捡起烂在地里的白菜叶。
一只大白虎张大嘴巴无声嘲笑,两个小孩又淘气起来,低头窃窃私语。
郑实意很奇怪她能听见小孩说的话。
女孩说要去拔大老虎的胡子,男孩说我们可以饿大老虎几顿,等它没力气了我们再去欺负它。
——合着这两位也知道他们这是在欺负大白虎。</p>
这是她和阿是的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