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实意没有应答,她缓缓坐到席子上,胳膊搭在膝盖上,掌心托腮,似乎再看面前这人多久才真正清醒。
许是揉了揉眼睛,又慢慢地伸了个懒腰,接着站起来踉踉跄跄走到桌边坐下,一天没进食的他早就饥肠辘辘。
“我饿了。”许是翻了翻桌子上的食盒,大多是些桂圆干果和酒水。
没找到吃食,他一泄气趴在桌子上,不满地看向一直坐旁边看戏的郑实意。
郑实意换了条胳膊继续保持着刚才的动作,生起了逗弄之心:“你在同谁说话?”
许是反问:“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吗?”
郑实意微微摇头:“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知道的,我问的不是这个。”
她目光如炬,像冬日里一把烈火,才碰到晒干的柴火,登时点亮静谧的夜空。
许是偏过头去,躲开郑实意的目光:“我在同皇帝亲封的武定侯说话成了吧?”
郑实意笑着摇头:“不对。”
许是锲而不舍:“那我在同郑实意说话。”
郑实意还是摇头:“没有答对就没有吃食。”
许是捏了捏拳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行吧,我同兰兰说话,兰兰我饿了。”
郑实意依旧摇头:“不对哦。”
许是怒目而视:“这还不对?”
郑实意唔了一声:“嗯,你知道的。”说着努了努嘴示意他好好看看身上穿的是什么衣服。
许是深吸一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喊了声:“娘子。”
郑实意闻言大笑:“你跑街上去,随意拉着个小姐就能喊娘子,你这是在哄我玩呢?”
许是当然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可真要他喊出妻主两个字。
啊,天收了他吧。
肚子在唱空城计,许是腿脚早就发软,只好先剥了两个桂圆垫肚子,瞪着眼睛说:“我同你讲,你就饿坏我吧,饿坏我了好娶新官人。”
郑实意似笑非笑:“也不是不可以。”
许是举手投降:“好了好了别说笑了,我是真的饿了。”
“真的饿?”郑实意反问。
许是点头:“你以为我是你在外面吃酒作乐,本想叫长乐为我找点东西吃,长乐说这样不好我才勉强忍着。”
郑实意走到他对面坐下:“我是被灌酒,不是作乐。”
许是皱了皱眉:“一身酒味。”
郑实意挑眉:“还想不想用食了?”
许是忙不迭点头,小眼睛亮得就像天上的星星。
看这可怜巴巴的模样,郑实意哪里还会再逗他,她喊了声。
门外守着的长乐推门而入:“你同笑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清淡小粥,再端些合你家少爷口味的菜。”
笑剑是笑戈笑戟被放出去后新来的丫鬟,在许是嫁过来后很是自觉的不进内院。
很快长乐双手托着木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碗温热的粳米粥,还有一碟羊肉。
长乐喜笑颜开:“少爷最爱吃羊肉了,奴婢瞧着厨房有,就拿了些过来。”
许是面无表情的喝粥。
还是老样子,试了试温度后,手托着碗底喝了一大口,再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羊肉:“我倒是喜欢吃牛肉,厨房有吗?有吗?”
就这样一口粥一口羊肉,许是吃得还算心满意足,在极度饥饿的情况下,饿鬼是不会挑食的,
吃饱喝足,许是拍了拍浑圆的肚子:“啊,这才叫人生。”
眼神猛然落到郑实意身上,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再看看一干二净的碗,尴尬道,“忘了问你吃不吃……”
郑实意摇头,她挥手让长乐退下:“吃饱了吗?”
许是还未察觉危险就要来临,他点头:“吃饱了啊。”
“能喝酒吗?”郑实意倒了两杯酒,是秋官人亲手所酿。
许是瞥了眼杯中酒,类似米酒,最甜也最不醉人。
他拿起杯子,手臂一弯:“交杯酒嘛,我知道的。”
见他这么自觉,郑实意眉眼含笑,她端起桌上另一杯酒,坐直身体,很是正经。
她的臂弯穿过许是的臂弯,微微垂下眼看着杯中酒。
郑实意声音微哑:“饮了这杯酒,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许是一口干下:“老早就没回头路了。”还好意思说,让皇帝赐婚,他哪里能拒绝。
郑实意大笑:“爽快。”说着也将酒一饮而尽。
喝完交杯酒,两人大眼瞪小眼干坐着。
还是郑实意笑盈盈地打破一室寂静:“你不去洗漱吗?”
许是转头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两靥泛红,胭脂还未完全脱去。
他低头想了想,于是起身:“那我就去偏房沐浴更衣了?”
郑实意轻笑:“去吧。”
等许是磨磨蹭蹭回到屋子时,郑实意早已轻解罗衫半倚在床上。
她身上松松垮垮地套了件睡裙,一只腿微微曲起,一手撑着头,一手卷了本书。
妖精!
一刹那间,许是脑袋里蹦出这两个字。
幽暗烛光下,有一位宽衣解带笑语盈盈地美人柔柔地望着自己。
他突然想到了唐僧夜见女儿国国宝那一幕,他心神一震。
美若天仙的国王巧笑倩兮,那柔情似水的目光逼得唐僧闭目苦念经文,再不敢看当之无愧的国宝。
在那秋波流转中,唐僧说出若有来生……
清心寡欲的圣僧都已情动,更何况他这俗不可耐的人。
郑实意用拿书的手招来许是:“愣着作甚?”
许是不敢走过去,生怕惊碎这一场如梦似幻。
在郑实意看来他竟是痴了一样站在原地不动弹。
她也不催促,只静静地盯着他。微微敞开的衣领,不停滚动的喉结,还有精致诱人的锁骨。
良久,许是拘谨地岔开话题:“你在看什么书?”
郑实意瞥了眼书上的画:“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她随手一扔,书正好落入许是怀中,许是低头翻开书,很快面红耳赤把书丢在一边。
郑实意轻笑:“你在害羞什么?那书我还是从你那书篓里翻出来的。”
看小皇叔不可怕,可怕的是被人发现自己偷偷地看小皇叔,还是名震京师卖绝版的那种。
许是羞得脸都红了:“你不经我同意怎么能翻我东西!”
郑实意双手放在头后:“都现在了,还分什么你我。”
许是尴尬地坐在席子上,眼神发虚:“是……是的吧。”
郑实意挑眉:“怎么?你想在那儿睡一晚上?”
许是摆手:“不是,我还不困,我还能再坐会儿。”
对于他的说辞郑实意深表怀疑,故意问:“真的吗?你不想睡那我就先睡了。”
许是心里窃喜,大方道:“你先睡吧,你睡里面去,等会儿我容易吵醒你。”
郑实意身子一滑就钻进锦被里,露出半个头:“那你也别坐久了,把其它蜡烛都吹了,留一支就行,太亮了晃得我眼睛疼。”
许是起身,照着郑实意说得做了,还剩两只蜡烛。
他轻手轻脚走到梳妆台前,腰才弯下去,就感觉自己被拦腰抱起,他慌乱间直起身子:“兰兰?”
郑实意闷闷地声音传来,她头靠在许是的背上:“怎么办?你不在我旁边我睡不着呢。”
胡说八道,许是翻了个白眼。
两人衣衫单薄,一团柔软在他背后磨蹭,许是僵硬地转身,想要挣开郑实意的手。
昏暗烛火下,许是看不清郑实意的脸,下一刻天旋地转。
他,他被郑实意推到了床上,幼小的心灵受到伤害,许是慌忙地想要起身。
郑实意倾身压下来,她斜斜一笑:“这样才能安心睡觉嘛。”
许是双手搭在她肩膀上拉开两人的距离:“你这样压着我,我可怎么好睡?”
郑实意眉眼弯弯:“自然是好睡的。”
郑实意缓缓坐直身体,她右手握着许是的左手,左手握着许是的右手。
许是不明其意,直到他双手被反剪在头顶时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常年习武的郑实意,和生下来娇生惯养的许是,二者不用细想就知谁的气力更大。
许是嗷地一声,深感自己尊严受到挑战:“你放开我,你这是趁我不注意,我不服气!”
郑实意向来“以理服人”,她闻言松开许是的双手:“行吧。”
许是活动活动手腕,才碰上郑实意的右手,很快两只手又被反剪在头顶。
郑实意轻轻咬住他耳朵:“还想试试吗?下次我一定让你。”
许是头一偏,眼睛一转,哄道:“不是说了睡觉吗,快睡吧。”
郑实意笑道:“不是正在睡觉吗?”
流氓!
她才是真正的流氓。
一双指腹有薄茧的手在身上游走,他觉得自己就像一颗葡萄。
吃葡萄前先要洗干净葡萄,然后轻轻咬一口,露出葡萄皮下的果肉,在用手轻轻一挤,葡萄肉就这样送入口中。
本就松松垮垮地衣衫不知何时褪去,一颗圆圆滚滚酸酸甜甜的葡萄躺在碗中,等人采撷。
郑实意慢慢松开许是的手,她勾住他的下巴缓缓摩挲,眼睛泛着精光,同在猎场上看到猎物的眼神没有分别。
柔软的唇覆在柔软的唇上,隐隐还散发着米酒的香甜,不知是谁先嘤咛了一声,野火刹那席卷整个草原。
羊群向四处逃散,牧羊犬匆忙追赶着羊群。
浓烈的滚滚烟尘蔓延在空气中,遏制住了呼吸的能力,大口大口地喘气才能让自己感觉还活着。
马背上颠簸,马蹄向远处的夕阳跑去。
夕阳西下,追赶不到地平线的踪迹,天上的红云时而变化着模样,慢慢随风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