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圩在大鸢之北,长城之外。
这次的战事原本不过是大鸢和林圩漫长邻居生涯中的一次例行碰撞而已。
熟料郑实意在这次出征中发了狠,她心里记着她娘的那笔账,自请带八百人马孤军深入林圩腹地。
这不过是郑实意第三次出征,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撞还就让她成功了。
郑实意所率的八百人马如同一把把开了刃的匕首悬在林圩的后方,两军对阵最忌讳后方出事。而郑实意不过是斩杀林圩十三王中的四位,林圩统帅的愿降书就奉在秦老太娘的桌子上。
秦老太娘是此次出征的元帅,她也知道陛下的意思,趁着这次与林圩一站培养出新的将才。
果然不出她所料,郑实意就是难得的将才。
不论是奇袭还是排兵布阵,都可以说是青年一代的翘楚。
周乐清一边束袖一边巡视城中,过不了几日大军就要班师回朝,这些府兵也可以归家,因而此刻城中萦绕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说来除了上位者的需要,平民老百姓是不乐意打仗的。
打仗意味着要与家人分开,打仗意味着随时可能会死。
大鸢的女人不怕死,死在战场上是光荣,可光荣中又带了一分残忍。
“周将军。”虽然战争已经结束,城里洋溢着喜悦,但只要身在边疆一日,她们便半分不敢松懈。
林圩不守信用是出了名的,毕竟林圩有过投降之后还偷袭鸢军兵营的优良传统。
周乐清笑着拍巡逻队长的肩:“都仔细点,这次林圩要嫁帝卿,恐怕心中更难平。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千万不要让狗再咬一次。”
“是!”
“周将军。”
“周将军。”
问好声此起彼伏,周乐清也只是笑着点头。
她把手背在身后纳闷怎么不见郑实意身影,大早上见她打了声招呼,到现在都快傍晚了,郑实意还没出现。
周乐清忽然想起郑实意早上穿的是常服,还是林圩常服,腰间还别着林圩长剑。
想到她娘的腿,周乐清心下一紧,这傻姑娘怕不是找林圩那个元帅报仇去了吧。
周乐清连忙牵了匹马准备去寻郑实意,才打马至城门口,就见郑实意骑在马上摇摇晃晃的行来。
周乐清停在城门等郑实意,郑实意眼睛尖,见是周乐清吹了声口哨。
“哟哟哟,这是谁在等我呢,让我来猜猜是谁呢。”郑实意把剑扛在肩上笑道。
等郑实意进了城,守城士兵赶忙将城门关上。
“少贫,这一天你做什么去了?”周乐清扶起正要倒在自己身上的郑实意,被她一身酒味熏得直往后躲。
郑实意一手拉着缰绳,因酒醉脸绯红,眼神迷茫。
她不理会周乐清,反而是转头呵斥守城士兵:“糊涂东西,本将……本将大老远的就看见城门大开,要是……要是那些狗崽子出尔反尔有你们好果子吃。”
守城士兵忙低头,正欲解释,周乐清抢先把郑实意的头转回来,又一掌给她拍得趴在马背上。郑实意嘟囔了两声便消停下来。
这夜黑风高的,郑实意还能看见城门大开,那真是撞鬼了。
“呸,你个假千里眼。”周乐清轻啐,拉着郑实意的马往兵营慢慢行去。
才转过街角,郑实意噌一下弹起来:“趁我喝酒了就敢打我了,那以后你还不得上天了。”
借着月色周乐清可以清晰的看见方才还眼神恍惚的郑实意郑将军此刻灵台清明,分明没有一丝醉酒之态。
“你还没说你出去做什么去了,还穿着这身衣服。”周乐清颇为嫌弃,林圩的服饰说来实在是保守的让鸢人诟病许久。
据说林圩的服饰从古至今就是这样,从脖子到脚把人包得严严实实,甚至是鞋子都不会外露。
郑实意懒懒的:“还能做什么,不过是去找江咸问件事情。”
“你不会把她杀了吧?她可是林圩的元帅,你要是刺杀她逼得林圩狗急跳墙,我看你如何收场。”周乐清瞪大眼睛。
“怎么可能,我的傻姑娘,我像是这么傻的人么?”郑实意被周乐清的想法气笑了,“我真的只是找她问件事。”
“什么事?”周乐清追问。
郑实意脸慢慢地沉下来:“冤有头债有主,我娘的腿,我只找债主讨。”
“她告诉你了?”周乐清生怕她在寻到仇人后忍不住大开杀戒。
郑实意惋惜:“不,她不知道是谁。”微微叹了一口气:“江咸这人是当世名将,平素行事就同我那姑祖母一样,我倒是相信她。”
“那你这一身酒气是怎么回事?”周乐清又问。
郑实意头微摇,一副沉醉的样子:“江咸留我饮酒,我便同她痛痛快快喝了一场,席间俊美的少年郎环绕膝下身侧,实在快活。”
周乐清无奈:“出息。”
郑实意轻叹:“可惜江咸非我族类,深交却是再不能。”
说起美少年,郑实意想到半年前出现在忆醉司的小少年。
她那时正和一群狐朋狗友在厢房寻欢作乐,听见动静后跟着周乐清出门。就她低头跟婢女了解所为何事时,周乐清就翻身下楼提溜着美少年的衣领走了。
美少年像是不太愿意走,还挣扎着回头好好欣赏忆醉司的景色一番。
郑实意恰好抓住美少年回头的那一刻,只觉惊人天人,失手跌碎了夜光杯都不知。那打翻的葡萄酒霎时间染红月白衣裙,浸湿华贵波斯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