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微两步绕到她面前,低头关切道:“方才我看女冠脚下步伐勉强,可是受了伤?”
这几日连日奔波,永仪在山中几年,却也从未一日走过这么多路,脚上每日都会生起水泡,她每夜都是自己偷偷挑破的。她翻遍了随身包袱,也没找到可以涂抹伤口的药膏,又不敢去问观中道士讨要,生怕玄微真人怪她娇气,一路都是强忍着的。这晚她急着出来,脚上大泡还未挑过,刚才走得急了,便一阵扎痛,趔趄了几步。
“我……”永仪对着玄微也说不出谎话来,“这几日路走的多了,脚上长了几个水泡而已,无妨的。”
玄微轻轻“嗯”了一声,又道:“这朝阳观中有极好的伤药,名叫凝肤霜,普通伤口一抹即消,我刚好讨来了一瓶,不如女冠试试?”
他说着便从怀中摸出一个细颈瓷瓶,永仪极不适应他猛然跟自己说这么多话,虽然此时他声音没有平时冰凉,却也听得她心头擂鼓,埋头看着地面伸出手去,想接他手中药瓶。
“足上水泡不好处理,玄微斗胆,替女冠医治一二,可否?”他似乎觉出永仪慌张,又将声音放得更加温柔和蔼,“既都是出家之人,便无男女世俗之见,女冠疗伤要紧,不必拘泥小节。”
院中刚好有石桌石椅,玄微伸手虚请,永仪便鬼使神差地往椅边走去。
两人对面坐下,永仪弯腰除了自己鞋袜,玄微便弯下腰去,轻声道:“得罪了。”
他以广袖隔手,松松地抓住永仪脚踝,将一只盈白的细足放在自己膝上,又从怀中摸出一枚金针。
眼看那根金针就要触到永仪脚上水泡了,玄微却又抬起了头,目光迎上永仪略显慌乱的眼神,再度轻声道:“您若是害怕,便往别处看一看,玄微自当小心,尽量不会弄疼您的。”
永仪听话地将目光投向远处银杏树,心中已如万丈巨浪滔滔滚过。
足上传来细幼的几记微刺,倒真的不大疼痛。
玄微的手隔着薄薄衣料,沁着一股令人舒畅的凉意,永仪不禁又将目光收了回来,投在他脸上。
他将金针别在自己衣领处,又从瓶中到出了些许半透明的伤药,细细抹在刚挑破的水泡上。
他就像那晚替她缝衣时那般专注认真,只是眉宇间少了许多漠然,多了几分平静。
而这般略带亲昵的举动由他做来却丝毫不显得唐突古怪,反倒全带着光明磊落、心无杂念的坦荡之气。
永仪待他一停,便收回了自己的脚,闷头穿上鞋袜。
玄微待她穿好了,便将目光转到她另一只脚上。
永仪只得心知肚明地除下了另一只脚上的鞋袜,看着他再度弯腰,将她的足置在自己膝盖上。
两只脚上的几个水泡都这般处理好了,玄微才缓缓舒了一口气,将那瓶凝肤霜盖好,递到永仪面前道:“这瓶伤药女冠收好。贫道明日再去讨要些便是。”
“多谢……”
永仪默默接过药瓶揣在袖中。
玄微一时还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只侧头看了永仪一眼问:“女冠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永仪张口结舌,只得故作高深道:“自然是从来处来,往去处去。”
玄微浅浅颔首,“贫道随家师从金陵上一观来,要去琅琊山,看一看即将兴建的道观。”
原来他是要去勘查自己未来的道场的。正从那儿来的永仪不禁心神恍惚,一股诡异万端的心绪由然而生。
她按捺不安问:“金虚真人此时也在观中?”
“正是。”玄微点头,“家师今晚去与观主紫阳真人弈棋,只怕要彻夜不眠了。”
他话中已带了隐隐笑意,永仪一听金虚真人此举,便也顿时笑了一笑。
当年她家门覆灭后,正是金虚真人打抱不平将她从水深火热之处救了出来,带到琅琊山上,送至玄微真人门下的。这位师祖虽是道门赫赫有名的人物,但为人极为和蔼可亲,成日脸上都是慈祥的笑,闲时还会与小辈玩笑打闹,与玄微真人宛如冰火两极。
当年永仪年纪幼小,又大受惊吓,几乎是每日被金虚真人搂在怀里哄着安抚,早已将他视为自己亲祖父了。
只是金虚真人的最后一面她都未曾见到。
永仪回想起师祖当年的样子,只笑了一瞬,便陡然双目含泪,低下了头去。
玄微留意到她心绪变化,不禁又往前探了三分问:“女冠可好?”
永仪只觉心中酸痛难耐,咬紧牙关沉声道:“无事。夜已深了,真人早些歇息。方才……多谢了。”
她说着便匆忙起身,直奔院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