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微跟着站起身来,却愣在原地,一时没有动作。
院中没有他人,永仪脚下飞快逃开了去,寻着一簇灯火找到了观主单房,悄悄摸到窗下,隔着窗棂看见了正盘腿坐在榻上对弈的金虚真人。
此时的金虚真人比她记忆中还年轻两岁,鹤发童颜,脸色红润,不知是不是走了一步好棋,正抚掌大笑,得意地连连拍着桌子。
永仪回了过去数次,这晚还是第一次见到故人,一时百感交集,两行眼泪刷得便流了下来。
她不知上天是慈悲还是残忍,要让她重见已逝之人,而这些人的命运,是不是重又交到了她手上呢?
永仪本在暗自垂泪,忽然听见屋里紫阳真人问道:“你那个徒儿,倒是天生的仙风道骨,虽从小跟着你这没正经的,倒还是一派正气。”
金虚真人嗤他一声:“这孩子生性太过板正冷淡,要不是投入我的门下,有我看着,他才没有误入歧途,只怕此时已……啧啧……”
金虚真人摇头叹气,紫阳真人笑道:“你自己做不到清心寡欲,怎么反倒还怪起徒儿冷淡来了?”
金虚真人再度笑了笑,也不接茬,两人再度安静下起棋来。
永仪在泪流满面中忽而想起方才遇到的玄微真人。
那年轻了十岁的师父,为何与现在如此不同?
她已记不太清当年刚入师门时玄微真人是什么模样了,这些年来也早已习惯了他的清冷孤绝,但今晚一见,却颇觉古怪。
他当年虽然也是清逸出尘,但却要温柔亲和许多。
然而她还未来得及细想此事,便有另一层惊恐涌上心头:若是玄微真人十年前就见过她,那他会不会一直记得此事?会不会从她跟在他身边起,他便想起了她是曾经在朝阳观中偶遇的女冠?虽说她刚入师门时年纪尚小,但现在已十八岁了,几年前便已是这个相貌,没有太大的变化了……
她一时心脏狂跳,然而又不敢深想,只能恍然间找借口自我安慰道,玄微真人每年都要在沿路道观往返投宿两次,应当不会记得一位只有一面之缘的女道士。
她低头从颈间拎起沙漏看了看,还有三分之一的彩沙在缓缓流淌。她前两次大致估算出来,这沙漏每次可以令她回到过去半个时辰,但每日之内,应当是只能用上一次。
永仪站起身来,又偷偷看了屋内的金虚真人两眼。
金虚真人一手支腮,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下棋盘,双眸蕴着睿智炼达的光。
永仪极想冲进屋去,像当年一般埋脸在金虚真人胸前痛哭,但她深知不可轻举妄动,只敢伏在窗棂边怔怔愣神。
即便是回到过去什么也做不了,能这般再见故人,也已是上天的恩赐了。
沙漏快要漏完时,永仪无可奈何地往回走。
刚走到一排单房前时,她又看见了玄微。
他正在廊下独坐,面朝着她进来的方向,她已避无可避。
夜风吹起他道袍广袖,轻飘飘地,仿若即将飞身而去。
永仪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不由得踌躇了脚步。
玄微看见了她走近,缓缓起身,清淡温和的眼神中似乎有话要说。
他刚动了一动嘴唇,永仪还没听见他说什么,玄微的身影却猛然间倏地消失了。
眼前景色也起了微妙变化,永仪知道自己又回到了景和十二年。
她绝望地意识到,自己应当是凭空消失在景和二年的玄微面前的,这般异相,他应当很难忘怀。
玄微消失后周围便空无一人,永仪探手入袖,发觉玄微方才给她的那瓶凝肤霜已然消失不见。
看来她并不能从过去带任何东西过来。
永仪心神恍惚地在院中立了片刻,方意识到不能在院中过多耽误,便脚步匆匆地回了自己那间房。
推开门后,她赫然看见桌上燃着的油灯边多了一件东西。
一只细巧瓷瓶,瓶身上贴着薄签,签上写着“凝肤霜”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