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仪不知他要干什么,也不敢问,战战兢兢地伸出了左手去。
玄微真人低回头去,伸手将她长出数寸的袖管细细卷好,接着从桌上拿起了一枚银针。
永仪立刻退了半步:“我……我卷一卷就行了,不敢劳师父……”
话说到一半,玄微真人再度抬起了头。
他仍是一言不发,眼神也平静如常,但那双冰冷的黑眸却将她剩下的话逼回了口中,又看得她不禁往前走了半步,重又回到他身前。
他已将针线穿好,此时只是低眉敛容,缓慢认真地替她将折起来的袖边缝在袖子上。
永仪低头看着他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他睫毛极长极密,被昏黄烛光一照,便在眼上落下大片阴影,全然看不见眼中是何情绪。
而他的手极冷,偶尔在动作间触到她手背,便如一抹薄雪滑过心头,带来一阵微凉颤栗的触感。
一只袖子缝好后,玄微真人持针的手悬在空中没有放下,永仪便乖觉地将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
他缝得细致,将原本时不时要滑脱的袖管牢牢钉住。
他也缝了很久,她一直绷紧腰身站着,一动不动,最后已有些全身僵硬。
第二只袖子也同样缝好后,永仪慌忙收回了手,低头道:“多谢师父。”
玄微真人没有说话,只是站起了身,手里仍拿着银针,接着又在永仪面前蹲了下去。
这回永仪吓得连退数步,匆匆忙忙地道:“师父,这衣长我待会儿脱了衣裳自己修改便是,实在不敢劳烦师父。”
玄微真人僵了一僵,也未坚持,只站起身来,将手中银针往她面前递了递。
永仪一手虚抬自己手腕,另手去拿银针,双手接过了那细细的一根针后,才又说了一遍:“多谢师父。”
玄微真人只转身往自己床铺走去,留给她一个清绝孤傲的背影。
永仪不敢怠慢,将油灯拿到了自己床头,脱下道袍,认认真真地将长出来的数寸都反折缝入了袍底,又将过于肥大的腰身也收了几寸进去。
永淳是女红针线的好手,日常这种事情多是她帮永仪做的,故而永仪手生,一直挑灯夜战到了快三更时分,才勉强将这件道袍改得合身了些。
她天明即起,又赶了整日的路,到后来已睡眼惺忪,但也不敢不好好做完,生怕留到明日玄微真人又要替她动手。
她熄了油灯便倒头睡着了,一夜黑沉无梦,直到早晨听见张道长在门外的说话声才猛然惊醒。
“玄微真人,久闻您书法造诣极高,这不,敝观蒙周围百姓支持,端午节后便将翻新重建,按说咱们离琅琊山也近,但日常不敢去叨扰您,既然您来了,贫道倒不得不趁此机会求您给敝观赐上几个字,回头也好向百姓们交代不是?您无需写对联匾额,只要给敝观题写观名即可。这可是敝观多年来难得的大事,万望您赏脸……”
张道长说得口干舌燥,玄微真人却始终一言不发。
永仪这两日已略有经验,知道他若是心中不满也是绝对不发一言的,此时的沉默已摆明了是不想题字,但张道长一年就这么一次机会见他,不忍错过,于是便苦口婆心,一直唠叨地停不下来。
永仪匆忙穿上外袍理了理头发冲出门去,拦在玄微真人面前,对张道长赔笑道:“张道长,我与师父要去金陵,还有长途要赶,昨日也是奔波了一日来的,只怕此时我师父也没什么题字的心情,咱们下次再说,可好?”
张道长仍不甘心,嘀咕道:“可、可下次也不知玄微真人何时再来……”
“咱们都是供奉无量真君的道友,日后自然还有的是机会见面。题字如此大事,张道长您也想待我师父神清气爽、精力充沛之时再题,对不对?”永仪幼时在家也是狡辩耍横惯的,此时不得不拿出多年未用的一张赖皮厚脸,“此次借宿,还要多谢张道长关照,不知您这里有没有山泉?能否给我们装几个水囊带在路上喝?劳驾您了。”
“那倒是有的……”张道长被她支得情不自禁往外走,“我去让人给你们打些新鲜泉水来。”
永仪虽然顺利打发了张道长,但想想人家一片殷勤,无非也就是求三个字而已,玄微真人却连这点儿小事都不肯答应,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她虽然腹诽,但转回身来还是礼数俱全地给玄微真人施礼请安道:“师父早。永仪起得晚了,还请师父责罚。”
玄微真人只是默默回房,目光往房中桌上飘去。
桌上已有一份早膳,孤零零的,显然是玄微真人自己已经用过了,这是专门替永仪留的。
她不敢耽搁,匆忙去简单洗漱一番,便回到桌前埋头吃饭。
收拾停当出发上路,张道长带着几个徒儿将玄微真人与永仪师徒俩送出观门。
昨晚来时天色已暗,永仪此时才见到这小观门口不远处竟然有一棵参天榕树,足有四五人合抱之粗,只是树的一半碧绿生青,另一半则暗黑枯萎,恍若阴阳两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