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路行到山下,到了官道旁的第一个市镇时,已是中午时分了。
他们出发是在每日的早课早膳前,永仪还腹中空空,但她不知道玄微真人是不是用了早膳出来的,也不敢要停下来吃东西,此时已饿得有些眼晕,再被正午的太阳一晒,脚步便再难维持方才的速度。
她勉力牵驴缀在玄微真人身后半步,紧紧跟着他蓝色身影,生怕一不留神掉得远了,又惹他不快。
路过一个面摊时,玄微真人又是那样突然地停下了脚步。
永仪用力睁了睁发花的双眼问:“师父您是饿了吗?咱们……是要在这儿吃些东西吗?”
那面摊就在道旁,略带尘土,两张方桌也破旧不堪,连在后面煮面的大锅也有些颜色不清了。
玄微真人又是不答她问,只拉开一条长凳,正色坐了下去。
永仪只得将青驴拴在路边一根拴马桩上,走到炉灶前。她这辈子也没在这种地方吃过东西,一时还不知该叫什么好,所幸大衍朝独尊道教,大到朝中祭奠、国运推算,小到婚丧嫁娶、日常卜卦均少不了由道士斋醮作法,普通百姓看到道士自然而然有三分敬畏,三分亲切,这面摊老板娘一看见他二人,马上便堆出一脸笑道:“道长,来两碗素面如何?”
“好。”永仪有些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
她又看了看四周,只见这小小面摊上的碗筷也都极为陈旧,还带着可疑水迹,便悄悄拿了一只面碗,转身背对着老板娘,从自己怀中摸出雪白帕子,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地将碗擦干净了,才递过去给老板娘道:“麻烦您了。”
老板娘还没见过给她递碗的客人,又见是个年轻女道,便更是不住地道谢称赞。
永仪只略笑一下,待她这碗面装好了,便亲自端去玄微真人面前,又仔细擦干净了一双筷子,默默双手递到他面前,他也默默抬手接了。
等永仪端了自己那碗素面回来,在玄微真人侧面战战兢兢坐下,才发觉他碗中的面一口没动,等她也拿了一双筷子在手上,他方缓缓落筷,从碗中挑了一根面出来。
这也是永仪第一次见他吃东西,平时他都是一人独居,闭门不出,而在她心中,他更是似乎喝风饮露便足够了的。
但他的吃相令她无比熟悉而恍惚。
那是她哥哥从小便一直要学、但总学得略有些走样的姿势,腰背板正,动作优雅。她哥哥飞扬跳脱,绝对做不到玄微真人这般,连一碗面都吃得目不斜视,悄无声息。
永仪不敢再看他,只借着埋头吃面之机,掩饰了自己猛然泛红的眼眶。
这路边面摊的面极为寡淡无味,饶是永仪已吃惯了清淡的食物,但不由还是觉得难吃得紧,若不是此时实在肚饿,只怕吃两口便吃不下去了。但她偶尔偷瞄一眼玄微真人,只见他虽吃得缓慢,但却不慌不忙地将整碗面都吃光了,连面汤都双手捧碗一口一口喝得一滴不剩。永仪看他这样,自己便不敢浪费,想尽力将面都吃了,但又不敢大口,怕吃相不雅,更不敢吃得太慢,怕他等得着急,一碗面吃得她心慌意乱,额头也沁出了微汗。
不合身的道袍袖子不时滚落下来,她不得不时时腾出手来重新卷好。
好在玄微真人并未着急,也没看见她尴尬的模样,自己吃完了便垂眸静坐,宛如一座冰雪雕成的塑像。
永仪好不容易将面都吃完了,刚对着碗略舒了一口气,便见一只修长匀停的手伸到了自己面前,手上捧着一方素净洁白的帕子。
永仪哪敢去接玄微真人的帕子,只嗫嗫道:“我……我有……”
那只手又往她面前近了一寸。
永仪不得已,只好接过帕子在自己唇上印了两下,又毕恭毕敬地递还给玄微真人,余光见他将帕子对折了一下,揣入袖中。
两人刚一吃完,老板娘便满脸堆笑走过来道:“两位道长,今日能招待二位也算是小店的福分,这钱我就不收了,能不能请道长给我画个平安符啊?”
老板娘说完便满心期待地看着玄微真人,但他熟视无睹地站起身来,对永仪道:“付钱。”
玄微真人说着就往外走,永仪只好一边掏钱一边解释:“老板娘,我刚拜师入门,还不会画符,我师父……”
她师父是从不相信作法画符的,她还记得永鉴师兄曾经奇怪道:“既然自己都不信,那做的什么道士呢?就只图修身清净吗?”
这话永仪当然不能跟个陌生人讲,再看玄微真人已经在路边等她了,便赶忙丢下些碎银,拔腿就跑,也顾不上老板娘的一脸惊诧不解了。
两人再度上路,又是从头到尾无人说话。
沿途确有百姓见到玄微真人便不住侧目,十分想上前搭讪的,但都摄于他那生人勿进的气场,只敢窃窃私语一番,绝不敢真的过来,只有个别胆大的与同伴大声交谈道:“这两个道长怎得如此标致!比壁画上的仙人还要好看!”
永仪是知道自己好看的。她从记事起便时时被人夸赞样貌出众,从爹娘亲眷,到来访的客人,人人都爱说她小小年纪便生得花容月貌,粉雕玉琢,出身又这样好,不知将来得说一门怎样的亲事才算是没有下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