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七八岁时便已对这种夸赞没了感觉,后来进了道观,虽人人戒断了男女之念,但年轻的师兄弟们有意无意总爱多看她两眼,她也是见怪不怪的。
只是此时穿着一身不大合身的道服,又跟在真如仙人一般的玄微真人身边,不由得让她自惭形秽,情不自禁地总要偷偷瞧他两眼。
玄微真人一路无话,连脚步声都轻不可闻。
他每年都会下山一次,熟悉路线,自然由他领路走在前头,天色快擦黑时,他便当先转上了一条细径。
大衍朝道教繁盛,大小道观星罗棋布,永仪知道他们这一定是要去一间道观投宿了。
那道观就在岔路尽头不远处,远远看着只能见到一间不大的主殿。
离道观尚有几百步时,永仪便听见那头有个年轻道童高声喊道:“玄微真人来了!”
玄微真人也见怪不怪了,片刻后便从那座小观中飞奔出一个头发稀疏的中年道士来,到了两人面前便抑不住满脸笑容地道:“玄微真人!又是一年未见了!贫道就揣摩着您这几日会下山,早已命人将客间打扫干净,就等着您了!”
玄微真人只拱手略一行礼,淡淡道:“多谢张道长。”
张道长立马又热情与永仪打招呼道:“这位小道长倒是面生!咱们虽未曾谋面,但见您也是仙风道骨,果然是玄微真人的弟子!”
永仪自忖不能像玄微真人那般倨傲,便微微一笑,客气道:“张道长谬赞。我能拜在师父门下,也是三生有幸。”
张道长见有人跟他说话,便忙不迭又对永仪道:“未知小道长道号?”
“永仪。”
“噢!”张道长立马颔首抚须,“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八卦,好名字,好名字啊!足见玄微真人器重您。”
永仪不愿显得自己特殊似的,便解释道:“我的道号是师祖金虚真人起的,我也并非师父亲自收的弟子,是师祖命我拜在师父门下的。”
这位张道长显然是入世颇深、人情交往的高手,马上又更添好话道:“原来是金虚真人亲自收的徒孙!难怪这通身的贵气!”
永仪只得不再说话了,只客气地笑了笑。
三人到了观中,张道长亲自将二人引到大殿后的几间单房门口,不好意思道:“玄微真人,今年我新收了不少徒儿,眼下只有一间空房了,只能委屈您与令徒同屋而住了。不过您放心,这屋倒也宽敞,两张床之间又有屏风,应当不妨事吧?”
永仪顿时在心底大大皱眉。她与玄微真人男女有别,同屋不便不说,她本还想待子时一过,便再试试那枚晶彩沙漏,看看它是不是只在琅琊山上管用的,若是与师父一间,哪里还有这种机会?
还未等她想出什么对策,玄微真人已说出了见到张道长后的第二句话:“无妨。”
张道长眉开眼笑,永仪则彻底心冷下来。
进了单房后天色已黑,张道长命徒儿将饭菜送来了两人屋中,也不敢与玄微真人多说话,只又殷切叮嘱了一番永仪,才哈着腰出去了。
修道之人不讲口腹之欲,但宸清观里每顿饭都有好几样菜蔬,唯有玄微真人是每顿只吃一个白馒头、一碗清粥的,眼下张道长送来的晚膳也是这般,永仪还有两碟小菜,玄微真人那份却是单调无比。
永仪还在惦记夜里能不能试沙漏一事,饭吃得有些心不在焉,也不敢抬头,而玄微真人又是那般优雅无声地将自己那份饭菜吃了,默默坐在对面等她。
这房间两侧各有两张窄床,当中是一套桌椅,一只木框糊纸的屏风,刚有一人高,永仪怎么琢磨也觉得自己夜里不可能溜出房去而不被发现,只得暂且放弃这个念头,准备明日看情形再说。
她牢记永鉴叮嘱,待玄微真人用了晚膳、洗漱完毕后,便替他将穿了一日的道袍洗了,又抱着湿衣去寻张道长的徒儿,拿熨斗将道袍熨干叠齐,折腾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捧着道袍回房。
玄微真人已在一张床上盘腿打坐了,她又不出声地一个人退出来,自己去了院中净室洗漱。
永鉴是在包袱里给玄微真人装了三四身一模一样的道袍带着的,但不知是永鉴自己平时就不换洗,还是他临走匆忙忘了给永仪准备,永仪只有身上这一套道袍,且又肥又大,极不合身。但她此时也没别的办法,只能重又卷了卷袖管,缅了缅腰际,叹着气回房了。
玄微真人不知什么时候改坐到了桌前,对着桌上一盏油灯正在出神。
永仪走到他身边半步,低声问:“师父,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他抬起眼来,无波无澜地打量了永仪片刻,冷声道:“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