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把鱼摇星扶回到石椅上。
这一个动作,几乎惊得高氏掉了下巴。别说是她了,就是周围那些时不时来往的丫鬟仆人,也是个个满脸惊异。
这位鱼小姐好大的本事,竟然能跟延王交上朋友?
却不知道,鱼摇星这会是满心的不好意思。“五殿下,我自己来吧。”她用力一挣,想把自己的脚从他手上缩回来。可惜,楚冥力气太大,这一下挣扎跟小猫似的,压根就无济于事。
“别动。”楚冥不怒自威。他硬生生的说出这两个字来,却不知道这气势已经吓得鱼摇星身子缩了一缩。
至于旁边的高氏,她这才发现延王不仅仅认识鱼摇星,甚至,人家手里拿的冰块就是特意为鱼摇星而准备的。
再想想自己刚才说的龙袍太子等语,心想自己可真是撞到了刀口上。高氏有些害怕,忍不住缩了身子,缓步往后退去。
“站住。”楚冥显然不打算轻饶了她。
这声站住,比刚才的那声别动,听起来可瘆人多了。高氏身子一顿,随即连大气也不敢再喘,屏气凝神的等着楚冥的发落。趁着楚冥不注意,她又赶紧冲着鱼摇星使了个哀求的眼神。
鱼摇星没有回应。
而楚冥正忙着替鱼摇星敷冰,并没有心思再搭理高氏。于是,高氏就这样满怀忐忑的被晾在了一边。
夏日的靴子单薄,又思虑到男女大防,所以楚冥并未脱下她的鞋袜,只是隔着那白色的小靴不停用冰敷着。
小小的一只脚,不过只有一掌有余,刚好被楚冥握在手里。隔着几层,也能感受到里头的香软。
鱼摇星挣了几次,也挣不出来,只好任由他敷着冰。
疼痛稍减,她开始有心情打量楚冥。见他依旧是那双冷淡神情,只是此刻却多了一分认真。这样看起来,倒是很难把他与人们口中的那个煞神联系到一起。
而在她周围,那些丫鬟们个个眼红心热的看着。
“五殿下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吓人啊?你看那动作,多轻柔。要是殿下能握着我的脚,为我这么敷冰,我一定心都化了。”一人说道。
“那个小姑娘是鱼家的庶女,身份也不比咱们高多少。殿下今日能赏识她,自然也能赏识咱们。”
“没错没错。好不容易碰上了五殿下,今日又赶上人家心情好,咱们可要试试。这要是成了,咱们可就是京城之中最惹人眼馋的王妃了。”
“即便不是王妃,是个侍妾也行。”
“不是侍妾也行,只要让我在他身边侍候就行。”
“没错没错。”
几个小丫鬟叽叽喳喳议论完了,终究有一个再也忍不下去,往前走了几步,装作一脚没踩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哎呀,我的脚。”声音极其曼妙婉转,让人听得骨头发酥。
楚冥压根连头都没抬。
丫鬟不甘心,坐在地上媚声喊道:“五殿下,奴婢的脚扭伤了,您能不能过来瞧瞧。”
“啪。”
楚冥把手里的冰块掰成两半,随手掷到了丫鬟的脚边。
她的脸上刚有半分欢喜,便听见一个极尽冷厉的声音传来。
“滚。”
简简单单一个字,却威势如刀,怒意尽显。仿佛下一秒,他就要杀人一般。
小丫鬟听得身子一抖,寒毛都微微立起,哪里还敢多话,捡了那冰块赶紧一瘸一拐的溜到了一边。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她方才真是鬼迷心窍了,看着楚冥对那个小庶女好,竟然就忘了他原本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一个滚字,可真是吓得人腿软。
再一看那个小庶女,竟然丝毫都不怕,反而正一脸单纯的跟五殿下聊天。
而五殿下,竟也一改跟自己的冷漠口吻,语气竟然放轻不少。
小丫鬟恨得牙疼。
“你从哪里弄来的冰块?”鱼摇星忍不住问道。
“何府的地窖。”楚冥淡淡道。
“地窖?地窖里通常藏有私宝,都有好几道锁呢。你是怎么进去的?”鱼摇星好奇问道。
“地窖被我掀了。”
……
依旧是风轻云淡的语气,似乎只是打死了一只蚊子一般。
“那可是人家的地窖!”鱼摇星忍不住急道。
她不觉得什么,可旁边的高氏却吓得冷汗淋淋,恨不得冲上去提醒鱼摇星,那可是延王啊小姑奶奶,你怎么跟人家说话呢。
就在高氏觉得鱼摇星不识抬举,必死无疑的时候,楚冥却再次开了口。“都有力气冲我喊,可见是不疼了。”
“你。”鱼摇星被他说得脸色一红,趁着他没使劲,一把缩回了小脚道:“我不敷了。”
摆明了是在耍小性。
她本就是这样毫无掩藏的性子。
楚冥却也不恼,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声好。随即,他才朗然起身,一双极尽寒凉的眸子看向了高氏。
“你方才说起龙袍之事?”
高氏一听这话,便知道人家还没有消气,赶紧把头磕在地上,撞得砰砰直响,倒叫鱼摇星心里有些触目。
“民女错了,民女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请五殿下饶了民女的性命,民女必当做牛做马,以此生为报。”高氏倒是拉的下脸面。
楚冥随手摸出了一条鞭子。
这一条比他常用的那条更加纤细,显然是为了便于携带的缘故。不过,这并不代表那鞭子无用,相反,它划破静空时依然是有凛然之声的。
高氏见鞭子一出,自知是无可转圜了,赶紧拽上了鱼摇星的裙子。她倒也不傻,知道鱼摇星是与楚冥交好的。
鱼摇星心下不由得觉得好笑。人家楚冥是什么人,堂堂的大楚五皇子。自己即便与人家说上几句话,又刚好劳累人家替自己敷了一次冰,难道就能仗着这点子情分与人家拉关系么。
真是幼稚。
更何况,高氏私自押下她与佑阳几年的生活贴补,这笔账还未与她细算。
“嘶。”
脚上又是一阵疼痛,鱼摇星忍不住又低低呼了一声。
却不料,她这么一开口,楚冥举起鞭子的手竟然顿时停了下来。一双眼,淡淡看向鱼摇星,似乎是想让她决定这鞭子要不要落下去。
他,竟是真的想问她的意见?
而高氏,亦是满眼期待的看向了鱼摇星。
左看是楚冥,右看是高氏。
再周围,还有些仆人悄悄看着。
于是,鱼摇星在备受瞩目的情况下,终于开了口。
“轻点打。”左右她也不喜欢高氏,给她个教训倒也是好的。
……
高氏心如死灰。
楚冥的嘴角则又是忍不住滑过一抹淡淡的笑意。若是换成那些蓄意佯装善良的女子,此刻必要好好求求情才是。偏偏人家鱼摇星根本不做违心之事。
果真是与众不同的姑娘。
“啪。”楚冥一鞭子抽在了高氏的身上,她呀的一声喊出来,随即跌坐在地上,只觉得自己的背部火辣辣的疼。
他的确听了鱼摇星的话,不过只使了一分的力气。若是用足十分,恐怕高氏的小命此刻都不在了。
周围倒也围观了不少丫鬟仆人,只是他们个个都知道五殿下发了火,故而谁都不敢上前拦着。
“往后,记得管好自己的嘴。”楚冥冷声扔下这一句话,高氏自然连连答应。
“殿下。”不远处,不知何时出现一个身影,低低唤了一句。
楚冥一见是冷归,立时蹙眉。
“殿下慢走。”鱼摇星知道他必定是有事,赶紧开口道。自己倒不是盼着他走,只是在他面前,总会紧张得一身冷汗。
楚冥挑眉,不知是对什么有所不满。不过回眸瞧了她一眼,这点子微不足道的怒意也就淡去了。
一块寒彻骨髓的冰块已经渐渐消融在楚冥的手心里。
鱼摇星身边,总算有几个人赶了过来,一边一个扶起了高氏。高氏疼得龇牙咧嘴,却也不敢对鱼摇星再有半点微词。
她也看见了楚冥是如何待她的。若是自己再不长眼,那恐怕就不是一鞭子的事了。
而那些仆人里,也有些有心巴结皇子的,于是也赶紧上前扶起了鱼摇星。这会,她倒是觉得脚上好受不少。
高氏悄悄回了家,一时倒也没人发现。而鱼摇星则在出门的路上遇到了三皇子楚珩。
“五弟总是这样匆匆忙忙,来无影,去也无踪。这两日他忙着料理鹿寒之事,想必是又有什么眉目了。”楚珩含笑说道。
鱼摇星有些不解,心道三皇子平白跟自己说这些做什么。难不成还怕自己会怪罪五殿下不懂礼数,擅自离开么?
怎么可能。人家是堂堂皇子,自然日理万机,她哪敢挑人家的不是。
只是楚珩如此说了,四周又无旁人,她自然要应和一句。“殿下说得是。”
楚珩的脸上笑意更加浓了,倒是比往常的随和笑意更真挚几分。“人人说五弟性格古怪,不知姑娘如何看待他?”
鱼摇星又是一愣。
不过,她也不是那种善于虚与委蛇的人,于是细细思量一番,心里竟想出不少事来。从一开始,楚冥对自己是不屑一顾的。可后来见面那几回,他却屡次出手搭救自己,可见是听进了自己那日的教训,懂得了尊重自己。
而且,大家都说他冷心冷骨,杀人如麻。可实际上,他却是个性子很好的人。哪怕自己扯着他的袖子哭,他也毫不怪罪。甚至还会主动帮自己敷冰,解围。
再想想大多皇子只知享乐,楚冥却把心思都放在除敌灭寇上,置个人生死于不顾。对于这一点,鱼摇星的心里其实是有几分叹服的。
这么一想,她嘴角噙了笑容,开口说道;“我想,世人眼中的那个五殿下,不过是个假象罢了。真正的五殿下,实在是个好人。”
楚珩的脸上稍稍有些讶异,不过转瞬他便掩了心思,淡然开口道:“世人看他人,往往更愿用耳听,却很少有人真的睁眼看。即便是睁眼看了,也少有用心去细细品味之人。好在,五弟已得姑娘为知己。如此,本王也算心安了。”
楚珩的话玄机太多,鱼摇星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知己不知己的话。等她思虑过味时,楚珩的身影已经远去。
徒留她一个人,在原地发愣。
楚冥与自己不过数面之缘,如何谈起知己二字呢?更何况,天子骄子与滚地泥蛇,又该如何混为一谈呢?
实在是玩笑了。
鱼摇星自己都不信,不由得摇了摇头。
筋疲力尽的一天很快结束。当晚,何府众人聚在一起小办家宴,这才听说了今日由楚冥引起的种种事端。
“你说什么,五殿下掀了咱们家的地窖,就为了给鱼摇星找块冰?”
“你说什么?五殿下为了给鱼摇星出头,竟然打了高氏?”
“这五殿下也太过分了。他难保不知道,这是别人家的府上,竟然毫不知道忌讳!”何氏拍案喊道。她的身子肥腻,一拍案总有掀桌子的感觉,倒是吓了众人一跳。
“你小点声。”何万利立时嗔了一声。心道这是何府,可不是什么任由你发脾气的鱼府。
何氏畏惧自家哥哥的权势,立时敛了气势,闭嘴不再说话。旁边的鱼羞花略带嫌弃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心知这是个不中用的。
抬眸见舅舅一时拧眉,鱼羞花开口说道:“舅舅也别恼,这些到底是小事。地窖掀了,重建便是,也花不得几个钱。至于高氏嫂子的伤,养养也就好了。我私下想着,这事是与咱们家不相干的。我那庶妹长相精致,五殿下一时鬼迷心窍也是有的。”
何万利听了她这番话,表情才缓和下来。“你说的没错,这事与咱们家是不相干的。不过,若是你那庶妹真的得了五殿下的青眼,反倒是意外之喜呢。”
鱼羞花的神色立时一慌。她在何万利身边长大,自然最是了解何万利的性子。万利万利,这个名字可不是白叫的。什么事在他面前,非榨出些利益不可。
果然,此刻他恐怕又看出鱼摇星的可用之处了。
想到这里,鱼羞花便心下一紧,随即赶紧开口道:“舅舅,那鱼摇星一向是跟我与母亲不和的。她即便得势,也不会为咱们所用的。”
何万利不由得皱眉。“我就说你们两个小家子气。既然那小姑娘有姿色,你们就该好好养着,不能总给人家没脸。你瞧瞧,真用上人家的时候,便不中用了。”
何氏这会也明白过来了。若是何万利真的利用上鱼摇星,那自己的羞花岂不是危险了?想到这里,她赶紧附和道:“哥哥有所不知,那小丫头性格刚烈,根本不是咱们能收用的主儿!”
“对了,今儿在外祖母面前,她还摆弄了一番什么算卦之术,嚷嚷着屋里有凤命,嘴上没个遮拦,可是吓坏人了。”鱼羞花又补了一句道。
何万利深呼了一口气,而后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罢了。只是,此人既然不能为我所用,也不能为他人所用。你们可明白我的意思?”
何氏不懂,鱼羞花却点点头。“明白。舅舅的意思是,摇星年纪也不小了,该定亲了。五殿下身份贵重,咱们自然是高攀不上的。既然如此,那不如请母亲给她找一个良人。”
何万利满意的点点头,这才又说回今日之事。“除了五殿下之外,大殿下和三殿下可曾对你说过什么话?”
鱼羞花的脸上迅速飞起一抹红,而后含笑道:“是,大殿下送了贴身的玉佩给我。”
“好好好。”何万利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显然是极高兴的,连带着对鱼羞花的目光都多了几分欣赏。
“咱们陛下早就说过,大楚是用刀剑打出的天下。所以,谁平定的叛乱多,谁攻下的城池多,这皇位就传给谁。咱们的这五位皇子里头,二殿下胆小如鼠,三殿下醉心安逸,四殿下一直守在北原,与陛下也不亲厚。而五殿下嘛,虽说骁勇善战,但却一直守在京城里头,根本没建下什么功绩。”
“只有咱们大殿下。这么多年始终征战在外,战功累累,又是嫡长子,这皇位我看是非他莫属。而今他既然属意于花儿,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看来,今日的及笄礼果然没有白办。”
何万利一股脑说了一堆,方才因为楚冥之事而产生的忧虑早已被抛在了脑后。而鱼羞花,却在何万利的话语里出了神。
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可自己为什么只想往那个楚冥身边走呢?不行,自己怎么能这么没有抱负。
大殿下才是未来的皇帝,自己既然已经得了他看重,就必须得好好把握此人才对。
这会,何氏突然开口道:“哥哥,辅国这两日上朝回来倒也时常说起几位殿下之事。他说当今圣上虽然早有口谕,按照军功传皇位。可是,从平日陛下对几位皇子的态度来看,倒是五殿下更胜一筹呢。之前五殿下痛打陛下爱妃,陛下也不曾有过嗔怪。”
何万利捻须点了点头,难得赞了一句道:“辅国说得没错。五殿下的生母是陛下曾经最宠爱的妃嫔,所以陛下定会爱屋及乌。只是,这宠爱是一回事,传位又是一回事。你们可别错了念头。羞花,记住了吗?”
鱼羞花赶紧垂眸点头,按捺下心里所有多余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