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福殿的女官在殿门前恭声禀报。
天色清寒,秦束笼着轻暖的裘袍,衣衽上一圈雪白的貂绒衬得她肌肤如雪,眸色沉沉,“你叫奉华”
那女官忙道:“是,婢子是王常侍调来伺候官家的。”
王全倒确实让人放心。秦束微微颔首,“官家这几日吃饭了吗”
“吃是吃了,一点点……”奉华道,“奴婢们还听见里边总有砸东西的声响……”
秦束摆摆手,径自迈步往里走去,奉华连忙在前引领。到寝阁外边,果然听见阁中有些动静,秦束笑了:“这是官家在玩弓箭呢,不是砸东西。”
奉华诺诺。
秦束伸手推开了门,便听见一声厉喝:“谁准许你进来的没有朕的答应,谁也不能进来!”
秦束一抬眼,便见萧霂手中拿着一把长弓,弓弦持满了,将他小小的右手都勒得通红。这寝阁四面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透不进日光,只点了一只膏烛,此刻那铁制的箭镞便在昏暗之中闪着冷酷的寒光。
萧霂缓缓地转动身躯,直到铁箭对准了秦束。
奉华大惊失色,想劝解又不能,秦束却很坦然,道:“陛下,妾听闻您数日困在房中不愿进食,心中担忧。”
“担忧”萧霂抬高手臂,小脸亦绷得通红,眸中淬着色厉内荏的怨气,“你有什么好担忧的秦将军回朝了,你照样可以做你的皇后。”
秦束抿了抿唇,“陛下若不保重自己,则天下人无所依归。”
“天下人”萧霂冷笑,“他们与朕有什么关系。”
如此说着,他终于是放下了弓箭往地上一扔,“哐啷”,沉重地一响。他径自往寝阁更深处走去,帘帷一重重地被他掀起又落下。
秦束上前几步,看见那弓箭确是军中用物,是可以杀人的。然而再环顾四周,又见到许多泥偶、摇车、面具一类的小玩意儿,不伦不类地散落四处,她从中间穿行而过,奉华便在后边小心地道:“这些都是官家命人从民间搜来的……偶尔他也玩一玩,不过他最喜欢的还是弓箭。”
这些朴素的玩物,很多就连秦束都没有见过。秦家是举止端重的高门,她又是个女孩,从小就被教导要规行矩步,谨言慎行。她拿起一只小小的拨浪鼓——这几乎是婴儿才会玩的东西,却被萧霂放在书案上,木质的柄已很旧了,皮面上的红漆却如新——轻轻地晃了一晃,小丸落在鼓面上,发出点点寂寥的声响。她这才忽然发现,虽然自己已嫁给萧霂一年有余,但其实却从来没有了解过、甚至从来没有想过去了解这个小小的丈夫。
她忽然发现原来他也在慢慢地、自顾自地长大。
她掀开最后的一重纱帘,便见萧霂正坐在地上,手头摆弄着一只小弹弓,但因为没有弹子,所以便只听见绷紧的虚响。
隐在弹弓之后的萧霂,眼神里怀着孤独的怨愤。秦束默默上前,半跪下来,道:“温太后是陛下嫡母,但她却心怀不轨,妾知道陛下心中难受……”
“你知道”萧霂反问。
秦束静住。
萧霂又道:“你有什么事情”
他好像竭尽全力张开了全身的刺,只为了护住自己湿漉漉的眼神。秦束知道他不喜欢自己、不喜欢秦家,但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到底显示出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听见丧钟便哭得浑身发抖的小孩了。
秦束只好站起身来,行礼道:“太皇太后这些天来凤体抱恙,妾只是想说……陛下如有闲暇,还请过弘训宫去探望探望她老人家。”
萧霂笑了笑,不作答。秦束忧虑地看他一眼,终于是转身离开了。
萧霂呆坐原地,小小的身子,团在厚重的华服之中,像个可爱的瓷娃娃一般。可是他的眼神却已经很绝望了。
嘉福殿中,雕梁画栋,鼎彝炉瓦,帘影重重,撩动出奢靡华贵的暗香。过去,母后——温太后总是对他说,等霂儿当上了皇帝,这一切就都是你的了。到那时候,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可是,那原来都是假的,都是骗人的。坐上了这个位置萧霂才知道,他根本动弹不得,身子好像永远被一块大石头压住,连呼吸都不是自己的!
萧霂狠狠地想,手指用力去拉弹弓上的皮筋,然而崩地一声那皮筋弹回,却弹伤了他的手。眼泪立刻就要流出来,他拼命去捂那发红的手指尖,却越捂越痛。
终于他还是哭出了声,喊的却是:“父皇……”
作者有话要说: 大人都是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