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御史来报, 温育良在狱中仰药自杀,奏请温氏族人如何处置。
秦束倚着凭几, 隔着垂帘, 懒懒地道:“常乐大长公主幽禁, 已嫁之女毋论, 其余人等,皆流放交州, 即使大赦亦不得归国。”
洛阳城中,淮南温氏偌大的门庭, 连亘几条街的宫庙、宅邸、庭园, 全是妇孺的哭声、兵士的呼喝声与拖箱子搬柜子的嘈杂声, 百姓们尽皆出来围观, 一时间铜驼大街竟水泄不通, 积雪的街道被踩踏得全是泥泞。
——但到了城西边广陵王宅的园囿里,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清净。
“让我进去!我要见广陵王殿下!”一名衣衫破损、妆容残乱的女子从马车上下来,便抢到宅门前,对着阻挡的侍卫哭喊道, “我是宣家的女儿, 是广陵王的表妹!我要见他,你们不能拦着我!”
温玘也在她身后下了车, 看着妻子慌张失措的模样,沉默半晌,走上前去, 对匆忙赶来的管事递上一帖:“在下温玘,恳请面见广陵王殿下。”
那管事却根本不看他手中名帖,“殿下说了,今日禅修,拒不见客。”
“我是客人吗”宣氏怒道,“都火烧眉毛了,殿下再不出来说几句话,难道不怕人家把宣家也连根拔起!”
一名仆人从里间走出,对着管事的耳朵说了几句话,温玘夫妇的眼中当即燃起了希望之色。然而那管事却只是挥了挥手,接着,便有人抬出一只小小的錾银箱子来。
“这是殿下对您的一点心意。”管事欠了欠身,“听闻交州瘴疠盛行,还请一路小心,恕不远送。”
温玘走过去,打开那箱子,只见是满箱上好的丝绸衣衫、并一些金银器物。他的脸色惨然,苦笑道:“小民多谢殿下恩德,但流刑之身,恐怕是带不了这些东西的。”
那管事并不听他说话,冷冷地哼了一声,便转身回府了。广陵王府的大门关上,拖出长长的“吱嘎”一声,好像将夕光也收束了进去,长街上只余凄冷的雪后的黑暗。
这寒冷刹时侵入骨髓,宣氏不由得拢了拢衣襟,温玘过来欲揽她的肩,却被她一把甩脱了。
“早知今日,我当初无论如何也不会嫁给你的。”她低声,语气里明明已绝望了,却还是一定要刺痛对方一般。
温玘的眼神黯淡下去,他知道她说的是对的。唯一值得庆幸的大约是妹妹温玖因为嫁给了夏冰,到底幸免于难。
他转头望向长街彼端,黑暗一点点地侵蚀了过来。他知道自己已不可能再见到洛阳城的黎明了。
将要入夜了,广陵王府的小阁上摆满了珍馐。号称在禅修的广陵王萧铨,一边大口吃着新烧的鸡肉,一边拿鸡骨头去逗孩子。
小王孙萧霁方将三岁,眼巴巴地望着那鸡骨头,好不容易啃上了,却发现不对劲,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萧铨便哈哈大笑。
秦约坐在几案另一边,轻轻地嗔道:“成日价地逗霁儿,当心他记恨你。”
萧铨笑道:“我是他爹,他敢记恨我”说着拧了拧萧霁的鼻头,“你敢记恨我吗,嗯”
萧霁再次大哭。
秦约一边给父子俩搛菜,一边道:“管事的说,宣家表妹已离开了,那一箱子东西丢在原地,没有带走。”
萧铨听了,脸色耷拉下来,冷淡地“嗯”了一声。
秦约续道:“他们原是关在牢里的,不知这两人怎么想来法子,找上我们家了。但不论如何,宫中有诏令,今晚他们都必得出发。”
“你妹妹也是挺狠的。”萧铨冷笑道,“连洛阳城的太阳都不让他们再多看一回。”
秦约叹口气,“她想必也是被温太后——温庶人逼太急了。”
“温家一群草包,那个华俨丢了晋阳城,孤都想杀他。敢情这些姓温的、姓秦的,都不曾心疼过我萧家的天下。”
秦约的眼神微微一动。萧铨看她一眼,补充道:“我可没有说你。”
秦约柔和地笑笑。
“但你妹妹,也是千虑一失。”萧铨的神态很是悠然,“推倒了温家这棵大树,树下乘凉的人千千万万,不都要恨她了么那些人,早晚都可以为我所用,真是天助我也。”
“是啊。”秦约幽幽地道,“她这一回做得这么过,都是因为温家动了秦赐。”
“是吗”萧铨道,“秦皇后看起来可不是那么意气用事的人。”
秦约笑道:“殿下可不要被她那副老谋深算的模样骗了。我自家的妹妹我清楚,不过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明明已身在深宫了,却还总想着拉住自己喜欢的男人,死也不放手呢。”</p>
“回禀皇后娘娘,官家已将自己闷在里头三四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