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每次进宫,老奴凡是遇上了,对姑娘都是恭恭敬敬的。”福安濒死后,口不择言,“宫里谁敢怠慢姑娘,老奴嘴笨,姑娘出手大方,待下人宽厚,宫里都是出了名的,一有侯府的差使,人人都上赶着当。”
福安没有夸大,在老油条的眼里,凝姑娘是个好糊弄的。
“我怎么没听过你说的这些?”阿凝往边上退了一步,“公公从哪儿听的碎语,听错了。我这人小气的很,你得罪我,我不是金鱼,转头就忘。”
福安攥着她的裙摆不放。
“侯府的东西,老奴来还。”福安道,“这《春山图》姑娘拿回去……”
“你叩几个响头来听听。”阿凝蹙眉,“我再决定要不要饶过你。”
福安没有再纠缠阿凝,陈渡轲已经将人牢牢的护在身后。
“……咚咚咚。”福安叩头了,“求姑娘慈悲。”
“我不是菩萨,你又不给我供香火钱……”阿凝探出脑袋望他,“你……”
福安翻遍身上的钱袋子,一气儿掉下来的金叶子,“老奴这就孝敬姑娘。”他没看走眼,凝姑娘这里果真有可乘之机,侯府什么地方?显贵里的销金窟,凝姑娘一个闺阁女儿,娇蛮不到什么地步,小孩子扮家家似的。
“我缺你这些么?”阿凝嗤一声。
“老奴……老奴以后再也不敢了。”福安道,“老奴以后见了姑娘,一定不会再给姑娘使绊子……”
“你想得美。记住了,今儿是谁要打的你,我要你将来一个多月都下不了榻。”阿凝摸了摸下巴,道,“只是我这个人,手上见不得鲜血。否则我早要了你的命,你好大的胆子,敢在庄子里关我?”
阿凝训话一时爽,正想问陈渡轲讨个水囊解解渴,她刚痛快到一半呢,面前一黑。
“……你做什么?”她将蒙在眼前的帕子扯下来,一看,居然是陈渡轲随手撕了一截袖子。
再抬眼。
陈渡轲的刀刃上有血迹,狼毫墨一样的,滴在福安身上,没入土里。福安蜷缩在地上,背后衣衫断成布条。
吹灰不费,阿凝只听到一片静寂。
“这怎么办?不会失血过多而死吧?”阿凝看福安狰狞面容,疼的快挤成一块面团子,福安是爱涂粉的,平时看着没什么,阿凝背后发寒。
“怪我。”
陈渡轲擦拭着刀面。
“什么?”阿凝听懵了。
“没有给他个痛快。”
阿凝:“......”
阿凝将手里提的绢花灯笼吹灭了。
她一路来去,用的还是他给自己的灯。
阿凝围着福安转了一圈。
蹲下身。
她将福安的嘴巴堵了起来。
其实福安早没力气叫喊。
“烧了?一把火烧了干净。不好不好,山上一缕烟,衙门一日游,万一将其他人引过来。”阿凝心头一万个主意,她将可行的列出来,“还是埋了好。”
陈渡轲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像只小松鼠似的,辛苦护的食被抢了,在想法子解决。
福安在哼着什么。
阿凝力气小,随手塞的布条,毫无威慑,福安吐了出去,“老奴……老奴觉得自己还有一口气。”
阿凝:“......”
陈渡轲火折子一点,递给她,“你自己看。”
福安一听,自己都想一个劲的往后背敲,他后背火辣辣的疼。
阿凝愣了下:“你怎么在人家身上刻字儿啊?好心狠手辣一人。”
陈渡轲:“......”
她说完很想梨花带雨挤两滴眼泪的。
挤不出来。
陈渡轲这厮恶趣味的在福安身上刻了个贱籍。
流放的奴仆才会刻。
福安若是被人发现了,在宫里一准待不下去,命悬生死一线。
阿凝才听明白陈渡轲说的没给他一个痛快是什么意思。
二人回陵园,阿凝不放心的问陈渡轲,“你真要杀他?”
路上,风拂起她的发梢,阿凝侧目看他,“你去蹲刑部大牢。正好案子到太子手里,三司会审,你不做人,我还要做人的。你不会认识福安吧?不应该,你不认识他,就不会向他动手……”
“你待人从没有防备心?”陈渡轲挑了挑眉,“你和我说一千道一万,你怎么知道我是个好人?你不怕我会欺负你么?”
没办法,我就是知道。
阿凝心说。
到陵园小门前,阿凝郑重和他道别。
“我走了。青女最近新学了个糕点方子,下次见你,我带给你。”
她提着灯柄,渐行渐远,灯下的穗子飘啊飘。
阿凝刚进里三进的院子,屋里明晃晃的灯火,阿凝将手里灯放到廊下,进屋。
青女和素娥跪在地上。
金氏坐在上首。
“娘怎么来了?”阿凝看到第一反应,金氏行头比她还要夸张,“娘亲你还有夜行衣呢?”
金氏披了一件夜行斗篷,来见女儿。
“都出去。”金氏下令,屋内剩下母女俩,金氏道,“你个不省心的,还不打算和娘说么?”
阿凝将来龙去脉简要说了一遍。
“你还要上旁人几次当?”金氏道。
阿凝没有将陈淮景道出,只说去庄子上扑了个空,金氏一问,告诉她,“那里不曾是我家的庄子。”
阿凝:“....”这敢情好。
“对爹娘报喜不报忧,你从哪儿学来的?”金氏道,“我看你稀奇古怪的话本子看多了,闹着修蓬莱堂,住在里头顿悟了?”
“我今儿觉得一丁点不高兴,明儿醒了,我一睁眼又想着去吃什么新鲜的佳肴,本来不会有什么的小事,和爹娘说了,爹娘的脾气,又要跟着我一块儿不高兴。”阿凝坐在梳妆镜前钗头发。
金氏接过象牙梳,替她梳了一遍。
“女儿大了,娘有些事,以为要瞒你一辈子。”金氏道。
阿凝兴奋的咦了一声,“是什么?”
“我和你爹成亲这些年,一路坎坷才有今日。”金氏惋惜道,“你爹今生最追悔莫及的,就是杜皇后。当年陛下和先皇后,结发夫妻,先皇后的脾气,和孙太后像极了,陛下起义时,和杜侯爷结拜兄弟,常到家中来往,你姑母对他一见倾心。”
“那后来呢?”
“先皇后一介农妇不肯,陛下求娶先皇后时,许下诺言,说非她不娶,等将来自己功成名就,只要她一个夫人在侧。”金氏道,“陛下刚开始下了道立妃的诏书,想纳你姑母进宫,谁知道先皇后脾气硬,在宣政殿上吊了脖子。”
金氏离开前又嘱咐了两句,要阿凝照顾好自己。
再过几日,找个由头,将她接回府。
阿凝住的寝室偏,刚好临着一处小汤池,引了山顶的温泉水,也算是人杰地灵。
青女将襦裳放在架子上,在屏风后问了一句,“姑娘要奴婢服侍么?”
阿凝不爱让人伺候她沐浴。
青女和素娥一前一后带上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