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淮景登基第七年,阿凝数不清他后宫有多少个嫔妃。
这一日她抱着膝,蹲在假山边上,看蚂蚁搬家,当了阿飘不是没有好处,再也没有人要她站规矩,细雨落下来时,阿凝躲到老歪脖子树下,忘了,她是阿飘,不怕淋雨的。
“加急军情来报,大、大事不好!祁王率领麾下十万鸿蒙大军,以沧州的庞、左两位都尉挂帅,阆州再一丢,直取皇城……”
“平定不了乱贼!朕要你们统统陪葬!”陈淮景大怒。
一连七八日的细雨歇了。
皇城角楼有火笼子丢下来,不知道哪座宫里倒霉催的,走了水,背风的阴霾迎面而来,变成了乌黑的烟,又卷到天上。
一个接一个的。
后宫卷包袱跑路的嫔妃,好几个半道被叛军捉回来,淹死在太液池。郑皇后对陈淮景情根深种,以致于陈淮景亲手喂了她一杯鸠酒,她都义无反顾的喝下。
大好的江山成了他人的囊中物。
陈渡轲。
先帝膝下的六皇子。
“这位表哥她曾……过的。”好吧,阿凝自问说不出口,这位表哥她没有印象,她被陈淮景给熏陶坏了。原谅她这一只寂寞如雪的阿飘,在宫里待久了,光看背影都觉得眉清目秀,不对不对,怎么觉得似曾相识?
直到这位叛贼挥刀斩下陈淮景的人头,挂到了正午门上,从长信宫内翻出她的牌位。
长信宫是陈淮景拨给那个很像自己的蔡贵妃住的。
阿凝一怔。
她成了阿飘,七情六欲的感应跟着变淡了。
陈渡轲和陈淮景那副残花败柳的风流相不一样,他肤色很白,不是书生气的那种白皙,也不是常年病态的白。陈渡轲更像是战国古玉的白,清淡、古意盎然。
剑眉入鬓,偏狭长的瑞凤眼,眼尾下钩,山海图的纵横线,断野隽峦,清嵘万里。浓密的眼睫下,比棕玛瑙色浅一点儿的眸子,左眼下一滴阴戾的朱砂泪痣,看人时冷清的过分。
相书上写天公不作美,孤星入世,穷凶极恶的刀客,倨冷桀骜,不过如此。
饶是阿凝是只鬼,都想离他远点儿了。
她记起他是谁了。
阿凝以前在宫宴上,见过他的。宫里几乎都当没有六皇子的存在,没有人敢去招惹他。宫中皇亲外戚的兄弟姊妹,见了面,谁不是一团和气的,除了六皇子。
阿凝见到他的那次,也是远远的躲着。元昌帝膝下一共有十二名皇子,以阿凝活着时十七岁来算,最长的大殿下二十七岁,便是陈淮景,最小的才一岁不到。
其中深受元昌帝喜爱的,除了陈淮景,就是九皇子、十皇子,都是阿凝熟知的。前者仰仗着母妃世族,三岁时就受赏有了封地。
其余的大多是开府时封号,住在京城,当个闲散王爷,逍遥一生。
要说陈渡轲唯一一件名声鹊起的事,他因在军中立了功,才封了祈王,在皇子里最晚开府,之后果然流于一般了。
阿凝想不起来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怪她顾着和陈淮景那朵花丛老海棠谈情说爱,对时政知之甚少,阿凝估计着,陈渡轲是要长自己五六岁的。
正如阿凝绞尽脑汁,想不出自己和陈渡轲有什么交集。
火势蔓延到昔日的东宫,噼里啪啦的,藏在长乐殿深处,一条铁链锁面上刻着的小篆“杜”字烧的模糊。
阿凝当时就提着裙摆,跟在陈渡轲身后飘了好些日子,他这是要做什么?该不会是要将她迁到陈淮景的坟头吧?阿凝承认被陈淮景欺负傻了,看谁都没安好心,她指着他,愣是一个字质问不出。
这要她将来怎么继续做人。
说不定她这么久没有投胎,是下凡来历劫的?阿凝自己都觉得自己不要脸了。
更不要脸的还在后头。
阿凝生出困乏感,到她彻底脱力前看到的最后一幕——
他陈渡轲又又又背着刀睡觉了,一边放着杜氏阿凝的牌位。
唉,不敢当,她能保佑他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