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湛掀起嘴角笑了笑,转身离开。不远处卫敬翻了个身,嘟哝道:“西域美人,殿下要不要也来一个……”
“……”
不出多时,山谷间鼾声渐起,此起彼伏。
卫敬最先入睡,此刻却被鼾声吵醒,翻来覆去的竟是睡不着了。他索性从帐中出来,更深露重,冷得像是寒冬腊月,偶有夜风吹过山谷间的石隙,发出空洞的瑟瑟风声。
他看到一抹人影倚着山壁站立,擦擦眼睛,定睛道:“殿下,这么晚了,为何还不睡?”
夜色中蔺湛眸光凛冽,仰起头环视着山上一草一木,像是注意着猎物一举一动的狼。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你听到有什么声音了吗?”
卫敬凝神听了听,笑道:“殿下多虑了,只是风声而已,这林子里顶多会有猛兽。”
蔺湛没有说话,而是将耳朵贴在山壁上仔细听了听。
一阵微弱不可查的震颤沿着岩石的脉络传入耳中。
“……左都尉。”他抬起头审视着漆黑的夜空,缓缓道:“把大家喊醒。”
卫敬“啊”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利箭破空之声呼啸而来,少年反应迅捷地侧身跳开,一支箭入土三分,箭头一簇幽幽燃烧的火焰扎进土壤,冒出一缕青烟。
“靠!”卫敬霎时被吓醒,大吼:“有刺客!”
大地震颤,有隆隆之声从头顶传来,众将士睡眼朦胧地醒来时,看到的是无数块巨石如脱缰野马一般顺着山壁崩腾而下的场景。
当场砸死数人,惨叫声不绝于耳,霎时间血肉四溅。
张诚抱着脑袋从营帐中探出头时,已经被吓蒙了。
“是突厥人的埋伏!”
“不可能!他们不是在灵州吗?!”
卫敬惊险地躲过一块巨石,四下环顾,见对面山壁下有一处缺口,忙道:“殿下,快躲到那里!”说话间一支箭从斜对角朝他射来,卫敬下意识缩起肩膀。
蔺湛一刀挑飞,反而先将他推了一把。他回过头,居然在一片火光与血色中,定定地看着一个方向,不走了。卫敬以为他是第一回看到这般血腥紧迫的场景,咬牙拽着他的手臂往后退,“殿下,你振作点!赶紧躲开啊!你要是出了问题臣十颗脑袋也不够砍!”
“姑父,”蔺湛纹丝不动,“我的紫骠骢……”
卫敬一抬头,一块巨石砸下,将这匹神驹砸掉了半个身子。他只看了一眼,随即继续去拽蔺湛,“别管紫骠骢红骠骢了啊啊啊殿下你怎么这么重臣拽不动啊!!”
话音刚落,他就被当胸踹了一脚,差点吐出一口血,整个人正好飞到山壁下的豁口里。卫敬眼前冒着金星,视线昏暗不明,脑中嗡嗡作响,惨叫声、马鸣声、利箭呼啸声、山石轰隆声混做一团,火焰点燃了山谷间的枯草,窜起了一条火蛇,照得支离破碎的血肉愈发明艳,宛若一团团巨大的山茶炸开在草地上。
卫敬灰头土脸地清醒过来,正看到一块巨石从少年头顶砸下。
轰隆——
他浑身血液在一刹那冻结。
“殿下,殿下……”卫敬小声呢喃,似乎不敢相信面前发生的一切。他太阳穴被溅到了石片,火辣辣地疼,晕了过去。
一滴雨砸在了卫敬脸上。他浑身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遍野狼藉,深吸一口气,肺腑中全都是血腥味。一个人影正披着斗篷,指挥残存的将士,“不是这个!来这边看看,快!”
卫敬颓丧地躺了会,抹了把脸上的雨,一瘸一拐地走到一块巨石旁,一言不发地开始推石头。张诚快步走过来,“左都尉,你醒了?”
卫敬没有回答,只卖力地推着石头。
张诚反应过来,连忙让人将石头推开。
血肉模糊,已经被砸成肉饼,唯身上的衣衫还勉强能分辨。
“这帮杀千刀的贼人。”张诚骂了一句。
卫敬道:“还剩下多少人?”
“不到百人了。”张诚顿了顿,声音里有一丝颤抖,“我们没有找到殿下。”
卫敬艰难地吞咽一声,“这就是。”
张诚先是愣了愣,然后扯起嘴皮拉出一个惨笑,“这不可能,殿下昨夜不是和你一起躲起来了吗?”
卫敬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双手剧烈颤抖,如飒飒秋风中的枯叶,最后从那堆肉泥中扒拉出一块被压碎的刀柄。
“这是太子殿下的佩刀……”昨晚帮他挑飞了箭,救了他一命,便是用这把刀。卫敬面如死灰,指着地上已经嵌进了泥土中,被埋没在血污之下,看不出颜色的大氅,继续道:“这件大氅,是汾阳长公主给殿下的……”
张诚不可置信地大叫一声,双膝砸在地上,“这不可能!”
卫敬缓缓道:“回京请罪,或是就地自刎,张侍郎,我们选一个吧……”
“太子殿下!”张诚以头抢地,恸哭不止,“臣罪该万死!无颜面见君父!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