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动用了一切力量,几乎出动了北衙禁军将太液池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薛棠。
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又或许,她习水性,自己爬上了岸,躲着不敢出来见自己。皇帝心里侥幸地想着。
他昨晚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薛恂做一个国舅爷,定然比做一个被看守在京的无名郡王来得实在,但薛棠宁愿跳下去,也不愿做自己的妃子。
已经给了薛家一次机会,她拒绝了,那以后或兔死狗烹、或鸟尽弓藏,也只是自作自受。
皇帝这么想着,心中的愧疚感疏淡了些许,女孩跳下栏杆前那双绝望的双眸也逐渐从他脑海中消失了。皇帝下令将宜春阁所有人都关押了起来,派人继续在宫城内外搜寻。
这一日的早晨,天气忽然转阴,早春第一场雨如期而至。天地间挂起一道朦朦胧胧的雨幕,皇帝一个人负手站在门前,长久地盯着阴翳的远景。
少顷,一名内监神色慌张地上前禀报,说左都尉卫敬和兵部侍郎张诚带着百来名神策军在城门外求见。
“怎么回来了?”皇帝从沉思中回过神,习惯性地眯起眼。
那内监额头在地砖上砸得“砰砰”作响,“陛下,军队在雍县遇到贼寇埋伏,太子……遇难了!”
皇帝脑中“嗡”的一声,几欲晕厥。
女人啜泣的声音逐渐响起,底下是一帮同样在低声哭泣的内监宫女,皇帝从塌上缓缓睁开眼,沉闷压抑的空气重重地压在他胸膛上,让他喘不过气来,又让他产生一种十分不悦的错觉——这是在为自己哭泣,他将命不久矣。
“哭什么?!”皇帝陡然喝了一声,冷静了几分,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让卫敬和张诚进来回话。”
两人身带枷锁,蓬头散发地被押送入殿,马不停蹄地将太子的尸体送回长安,还未停下歇息一口气,刑部的人便风扫落叶一般将他们抓了起来,只是未加审讯。
张诚本欲自杀,但下不了这个手,此时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卫敬咽了口口水,眼睛盯着地砖,“回陛下,臣等与太子殿下途径雍县,晚上在山谷处修整时,被一群突厥贼寇埋伏,臣等没有想到他们居然能到雍县境内……太子殿下为了救臣,躲闪不及,被他们推下的巨石给……”
皇帝打断他的话,“尸体呢?朕要看尸体!”
“陛下。”崔皇后悲泣道:“太子遗体面目全非,根本认不出来了,是太医院的人验明了太子的身份。”
“这不可能。”皇帝低声自语了一句。他尽力将面上悲恸的神色压了下去,重又变回了那个冷静多疑的君主,“为何雍县会有突厥贼寇?那些人又如何得知太子行踪?”
“陛下。”卫敬重重将额头抵在地砖上,“雍县的县令也被抓了回来,他承认是自己受了突厥贼寇的威胁,没有将此事上禀。我们行踪暴露,中了贼寇的圈套!”
皇帝眼珠微微转动,目光落到一旁抽泣不止的崔皇后身上。她低垂着头,一手拿帕子掩着眼角的泪,一手习惯性地护着腹部。他眼神恍惚了一下,忽然间感到一股力不从心,胸口发闷。
山林被湿漉漉的雨雾包围,耳畔除了“沙沙”的雨声,便是枯叶偶尔从树枝掉落的“啪嗒”声。
靴子踩在枯枝败叶上的声音响了起来,听上去不止一个人。
蔺湛的手下意识扶上腰侧的刀,凝神听着不远处的动静。
脚步声愈来愈近,一同传来的还有一阵大嗓门的谈笑。
是山林间捡柴的农民。他们不知道草木后面躲着一个人,像往常一样一面拉着家常,一面结伴而行。
蔺湛看了眼自己身上沾了血的衣服,心知如若被他们看到,定然会将自己当做匪徒去报官。
他逐渐握紧腰侧的刀,做好了了结他们的准备。
脚步声拐了个弯,又逐渐远去了。这帮幸运的人,选择了另一条道路。
蔺湛松了刀柄,转身离去。
不出多时,他已经出了山。长安得知了消息,皇帝令派人专程来雍县搜查匪徒,全县戒严,然一无所获。
荣铨自然比这些敕使先一步到达,他一抽马鞭,缓缓让马车停了下来,利索地跳了下来,“殿下,人带到了。”
蔺湛打开车门,里头少女正睡得香甜,身上穿着一套朴素的绿罗裙,披散着长发,蜷缩在绒毯上,将两只手垫在脸下,与他一身血腥气格格不入。他眼底的阴霾不由荡开些许,紧接着又是一暗。
皇帝多疑,他这般做,无疑是险中求胜。
蔺湛抬脚跨入,马车辚辚起行。
薛棠被一阵晃动吵醒,鼻端萦绕着一股雨后泥土的味道。一睁眼,面前一人正襟危坐,她揉了揉眼睛,发现他只是以手支颐,靠着车壁在闭目养神。
她盯了半晌,猝然坐了起来。
蔺湛穿着靛蓝色的宽松常服,不是他临走前那一套。他缓缓睁开眼,视线移过来,“你这是什么眼神?”
薛棠先是掐了自己一把,确保没有被淹死,而后撩开马车的车帘,往外面看了眼,只见得所经之处,到处是葱郁密林,走的也是泥泞的小道,根本不是在长安城。她这才回过头,惊疑交加地问:“这里是哪?”
“雍县。”
薛棠脑中迷迷糊糊的,“殿下把我带到雍县,和大军一起,这样好吗?”
“昨夜我们遭遇埋伏,神策军损伤过半,卫敬张诚以为我死了,现下应当正忙不迭的回京请罪。”
“而你,你不能再回长安宫了。”蔺湛倾身道:“你有两个选择,要么留在雍县,会有人给你安排住处,要么随我去灵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