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这纸醉金迷的闺房令人昏昏欲睡,也许又是方才一番大动干戈让他太过疲累,他的意识也禁不住沉沦在这阵幽香里。不知过了多久,又是一阵珠帘清越的碰撞声,蔺湛猛然惊醒,忽然觉察到自己不该在宜春阁待太久,翻身下榻,还没走几步,正撞上迎面走来的薛棠。
“殿下要走了?”她一连退后数步,神色间闪过一丝慌乱。
蔺湛问道:“我睡了多久?”
“才一刻钟功夫。”薛棠抬头看着蔺湛。他看上去脸色好了许多,眉宇间又恢复了往日里的警觉与晦默,离自己靠得很近,俯首看她的时候莫名有一股压迫感。她于是又退后了一步,看着足尖绣着的一朵金莲,道:“殿下不多休息一会吗?”
“不用。”蔺湛吐出两个字,便准备从她身边绕过去。
薛棠却拦在他身前。蔺湛提起嘴角笑了笑,意有所指:“你想让我留宿在这?”
薛棠不去理会他半开玩笑半威胁的话,将他拉到床边坐下。蔺湛对她此举感到有些许惊讶,也就由着她,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紧接着一名侍女走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热腾的药。
蔺湛面色一黑,拍案而起,“我说了不喝药!”盘中几粒蜜饯被震得滚到了案上。
绿鸳到现在对他还十分害怕,被他骤然呵斥,差点将药泼在地上。薛棠让她先退下去,自己端起药碗轻轻吹着气,一面又道:“百里先生是为了殿下着想,不就是喝药嘛,殿下怕苦的话,我这边还有蜜饯。”
说着将案上一个冷盘推了过来,盘中盛着的蜜饯颗颗饱满浑圆,看一眼仿佛就能甜到心里。薛棠笑道:“我喝药的时候,就喜欢配着蜜饯吃。”
蔺湛一拳打到了棉花上,面前少女微微垂着头,耳畔的紫玉芙蓉耳铛晃了晃,也归于平静,温顺地贴在她羊脂玉一般的颈项上。他心中愈加烦躁,突然有一股想把这团棉花捏圆搓扁的冲动。
静了半晌,蔺湛眉宇间的戾气逐渐平静,目光移到那一碗药上,黑沉沉的汁液仿佛还能倒映出两个人的面容来。他捂着唇又咳了一声,面前的少女也有了点反应,抬起眼看向他。
这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眼尾微微上翘,自带着一股柔情与妩媚,但她现在年纪太小,目光澄澈透净,漆黑的眼珠像两颗盛在清水中的黑葡萄。蔺湛见过她恐惧、惊慌、甚至感激时的目光,所有的情绪都赤.裸裸地写在脸上。
现在他同样从其中看到了三分怯意和七分担忧,大概是因为自己救了她,但滑稽的是,他只是想趁机驯服那匹骄纵跋扈的紫骠骢。蔺湛不耐烦地偏过脸,“看什么。”
薛棠又低下头,索性走到一边坐下了。
“你走那么远干什么?”蔺湛道。
薛棠目光不动分毫,“我不看殿下喝药。”
蔺湛:“……”
他手指捏了捏,最终伸向了药碗,闭着眼一口喝下。
果真很苦。当初母后喝的也是这样黑漆漆黏糊糊的药,一喝便是整整三年。父皇自他记事起,便从未断过药,他往复于甘露殿和南熏殿之间,感觉自己像是浸泡在药罐子中一般,那味道令人作呕。
薛棠又站了起来,走到蔺湛面前,他将药碗扔到一旁,兀自皱着眉,没好气道:“你满意了?”
她露出一抹笑,捏着一粒蜜饯,“殿下嫌苦,吃一粒蜜饯吧。”
蔺湛盯了她片刻,目光宛若黑云压城,薛棠心里一面把那将烫手山芋不负责任地仍给自己的太医百里圭骂了一通,一面坚持不了地收回手,“殿下忍得了苦,想来不用吃蜜饯……”
话未说完,手腕忽然被人握住拉了过去,她心里大惊,手一抖蜜饯便掉在了丝缎褥面上,紧接着手指被人咬住了,好像还舔了一下。
薛棠惊呼了一声,将自己的手挣脱出来。
蔺湛也有些错愕,他不过嫌苦想吃蜜饯,又不愿降尊纡贵从她手里接过来,哪料她被自己吓得把蜜饯都掉了,他便顺其自然一口咬在她食指上。
很软,像咬在棉花上一样。
“你真是……”他降低了声音,目光落在她红透了的脸颊上,“你干嘛突然松手?”
薛棠捂着被咬出一圈牙印的手指,转头跑了出去。
蔺湛拾起被面上的蜜饯,扔进嘴里,自言自语了一声,“还挺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