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湛一步三踉跄,和薛棠回了她的宜春阁,便仿佛再也支撑不住似的,仰面倒在她床榻上。
薛棠十分错愕。他和那紫骠骢斗智斗勇的时候,看上去毫无问题,完了还嘲讽了崔见章一通,难道这内伤是之前徒手用剑鞘替她挡下了马蹄时受的吗?
他这样还不顾死活地去驯服紫骠骢?
“殿下,我已经去喊御医了。”蔺湛在车上吐了一大口血,但薛棠在他身上看不到伤口,只能不断地摇晃着他,“殿下,你别睡,殿下?”
蔺湛眼睫动了动,还是重复着那句话,“别叫御医……”
不喊御医,无非是不让皇帝和崔见章知道他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薛棠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要命的,提高声音故意道:“御医是给我看手上的伤的,不关殿下的事!”
蔺湛缓缓睁开眼看着她。
薛棠被他看得心虚,压低声音道:“反正殿下在我这,届时让御医悄悄瞧一眼,好不好?”
蔺湛又咳了几声,薛棠以为他又要吐血,忙拿了块帕子来。他却一把抓住了自己的手,撑着半坐起来,薛棠抽了抽手,发现他受了内伤居然还有这么大力气,抓紧她的手不放。
他幽黑的眼眸恍若一汪死水,一字一句地挤出话来,“薛棠,你是不是盼着我死?”
他到底是怎么理解自己的话的?薛棠稍稍提高了声音,“殿下你误会了,我说让御医到我的宜春阁来,给我看手上的伤,但重点是为殿下疗伤,我不会让御医将殿下受伤的事张扬出去,陛下和崔国舅都不会知道。”她抿了抿唇,又小声道:“我没有想让殿下死。”
蔺湛目光闪烁了两下,放了她的手,气息稍稍平稳了些。他又阖上眼眸,两道剑眉紧皱,脸上不复平日里的桀骜乖戾,反倒显出几分脆弱,薛棠眨了眨眼,怀疑自己看错了。他缓缓吐出一口气,靠着床榻闭目养神起来。
薛棠怕他睡着睡着就……小心翼翼道:“殿下……”
“别吵我!”蔺湛很快回应了。
听上去中气还挺足,薛棠放心了。
御医很快来了宜春阁,还是上回那白胡子医官。薛棠嘴上和蔺湛说让御医先为自己瞧病,临了还是让他优先。白胡子医官给他诊了脉,面上闪过一丝惊诧,“殿下应是骤然受了外力袭击,强撑着扛住了这一击后,已经受了伤,后来怕是又拼着一口气使了些力气,老夫猜得没错吧?”
蔺湛嫌他啰里啰嗦,索性偏过头不答。薛棠替他答了声,“先生,殿下受的伤严不严重?”
“还多亏了殿下平日常常行猎赛马,若是体格孱弱一些的,怕是当场就能毙命。”白胡子医官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薛棠,“县主,你知道庄襄王吗?”
薛棠“啊”了一声,“是秦朝的那位……”
“是也。他号称力能扛鼎,可最后被巨鼎压死了。”白胡子医官引经据典,又对蔺湛道:“殿下不能仗着年轻力壮,就如此胡作非为,外伤可以痊愈,内伤若是伤了肝脾,指不定哪日便会暴毙……”
他完全是长辈训斥小辈的口吻来训斥蔺湛,薛棠听得汗颜,生怕蔺湛一个不爽从床上蹦起来捏断他脖子,觑了他一眼,果见他额角青筋直跳,终于忍不住正过头,“住口!”
薛棠手一抖。那白胡子医官悠悠哉哉地收拾医箱,嘴里继续道:“老夫开的药,还有安神静心的功效,殿下这几日不能动怒,否则会牵扯伤处。”
蔺湛阴沉地瞪着他,“百里圭,你当本太子不能杀你!”
原来他竟认识这医官。眼见着因老头子嘴欠要闹人命了,薛棠差点跪下替他求饶,百里圭气定神闲地转了个身,朝薛棠伸出手,“县主手上的伤也给老夫看看。”
这回蔺湛的怒火却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薛棠敬佩地看了眼老医官,将手伸了过去。百里圭熟练地替她包扎伤口,没有多问一句话,离开前又对薛棠道:“还请县主督促殿下喝药。”
薛棠脑袋有点大,“先生,您老厉害,您老来督促……”
百里圭背起医箱,低声道:“这孩子自小不喜欢喝药,咱们老头子劝过几回,效果不佳,脾气犟得很。县主能劝便劝,不能劝,便用上回殿下扳手腕伤了你的事做威胁,逼他喝下去。”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深藏功与名。
“……”薛棠转过身,讪讪地看向蔺湛,“殿下,这药……”
蔺湛眉峰一挑,紧接着眼中警告似的冷光一闪。
薛棠往后退了一步,小声道:“殿下先休息一会吧。”她将案上的药包提起,转身走了出去。
珠帘清脆的碰撞声逐渐归于平静,蔺湛才缓缓阖上眼眸,努力调整内息,感到体内的不适已经开始缓解。他靠上身后柔软的姜黄色绣葱绿折枝花引枕,鼻端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幽香,不是他讨厌的玫瑰露,也不是广藿香,可能是少女留下的体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