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别的先不论,我来问你。”谢离陡然提高声音,“刺探我们内情之事,全武林不管谁做我都不意外,但你绝不会做!你对魔教避之不及,半点不想掺和进来,仅有的一点了解全出于你我私交,既然如此,为什么偷听我和温酒酒谈话?你一个极重规矩的磊落人,为什么鬼鬼祟祟偷听我们说话?你说出来,说完我们再论我是不是外人!”
一连串发问如炸雷,一个接一个炸在林故渊耳畔,清净的脸一时乱了方寸——谢离这人太聪明,识人太清,一句话便戳穿了他的伪装。
“你既然怀疑我的身份,为什么不敢自己来问,为什么瞻前顾后,为什么要偷听——”谢离的眼里着了火,煌煌烨烨烧成一片,“你心里有鬼……”
他不想听谢离的后半句话,拔腿就要走,谢离却不给他喘息机会,逼近他一步,漆黑的瞳仁映出他的影子,语气愈发急切:“是不是为了我,你自己说,是不是为了我?”
“住口。”林故渊一抬眼皮,眼底一道寒芒,“你不要脸的么。”
谢离冷笑一声:“我这人天生命贱,从没要过脸。”他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撒起泼来:“今日若没有这一出,我就不问了,咱们糊涂着来,糊涂着散,全当露水姻缘一场,既然走到这份上,索性就挑明白,省得让你以为我是图谋不轨,脏水泼得太多我也恶心。故渊,我不告诉你我就是魔尊,不为别的,只因为我心里有你——”
“你闭嘴。”林故渊傲立山巅,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峻气场,手按剑柄,长剑倏然出鞘一寸,“谢离,我们到此为止。”
他死死攥着剑鞘,指节泛白,手背起筋,克制的近乎痛苦,阖目叹了口气,语气轻而坚定,“你是沧海君,我是林故渊。”
“我是林故渊,改不了的。”
他那疏长的睫毛发着抖,将眼睛睁开一线,一张端肃的脸静若死水,万千说不出口的心事,全被他以常人难以想象的自制力压在了看似无欲无求的眼仁深处。
这句话一出口,谢离仿佛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他全明白了。
林故渊大约不是生他的气,大约也早就对他起了疑心,他那么个外冷内热的人,早看惯了自己的不靠谱,根本懒得跟他生气。
他是要直截了当的断,是了,每个正道人士都会这么想,他也不能免俗,谢离是一介混口饭吃的无名小卒,放下屠刀回头就是岸;沧海君不一样,沧海君背后站着魔教半壁江山,压着侠义道前辈的血海业债,魔教作恶尽数有他一半,他和红莲谁对谁错、谁来掌权有何关系?剥皮抽筋都便宜了这两个率众为祸四方的魔头——林故渊个性从不苟且,这事什么时候挑明了,他俩的缘分就尽了。
昆仑山“小东华”出了名的持身端正,跟魔尊能有什么牵扯?谢离心里如明镜一般。
“我是什么东西自己心里有数,你这么金贵,跟我搅在一起,实在太委屈你。我原本也没敢奢望,直到你来总坛找我,才起了妄念。”谢离流露出伤心神色,语气甚是失望:“怎么也算朝夕相处的情分了,我还以为你至少能为了我努力一下,没想到翻脸这么绝情,如此又何必来呢,临了让我空欢喜一场。”
他苦笑着叨叨念念,视线敏锐地往下一瞥,落在林故渊按着剑的手背上,“行了,你打不过我,不用拔剑。这事我不强求,强求来的没意思……你说算了,我们就算了。”
林故渊将朔风送回鞘中,移开了手:“各自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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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放亮了,朝霞粉白,山风潮湿,林故渊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谢离浅一脚深一脚的跟,小心翼翼地离得很远,见他实在辨不清方位,才敢上前指一指去路。
林故渊不理他,绕过重重山崖隘口,出了天邪令的地界,拐上秦岭官道,脚不沾地一路朝昆仑山奔去。
天气渐渐炎热,煦暖阳光烤的人身上发痒,林故渊沿着大道走,时不时回一回头,有时眼见着是没人了,转过一道拐角,又用余光捕捉到一闪而过的黑影。
谢离还是没走,时常出来探头探脑,林故渊闹不清他什么意思,只觉得这人骨贱轻狂,只要在身边,总搅得人心神烦乱。
秦岭多山,深山不见人烟,一天一夜水米未进,已然人困马乏,终于到了一座村庄,远远看见村口一家小酒肆,门口插一条黑红酒旗招子,林故渊进门落座,叫了饭菜吃食。
村庄偏远,还不到吃饭时候,简陋的店面统共摆了五六张高低不平的木桌子,只坐了他一位客人,甚是清净。过了一会,谢离也推门进来了,自知理亏,不敢上前惹他,自去寻了个角落位置,也叫来店小二要酒要菜。
林故渊把那店小二唤到身边,指着谢离:“你先去问问他吃饭带没带银子,他的账,他自己会,我不管。”
谢离一路跟着林故渊蹭吃蹭喝,便是那几片金叶子也都放在林故渊手里,自己兜里干干净净,被那店小二一问,顿时懵了,他怕再激怒林故渊,哪里敢像平时那般率性妄为?只好苦着脸望着店小二。
那是一家乡野小店,过路的手头都不宽裕,店小二见惯了吃霸王餐的,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骂道:“看着体体面面,没想到是个穷鬼,想吃白食,没门。”说罢转头走了,只剩谢离坐在角落,以手撑着下巴,闻见邻桌传来的饭香,幽幽地叨念。
“故渊,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