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夫人心疼儿子,却怕被老侯爷怪罪,自己的亲女儿是断不能冒险的,于是将顾双华叫到面前,吩咐她偷偷溜进书房照拂大少爷,别让他冷了饿了,或是冻出什么病来。
反正老侯爷总是偏帮这个养女,就算被发现了,要怨恨也落不到自己人的身上。
顾双华不敢反抗嫡母,只得乖乖去书房陪大哥受罚。
到了黄昏时分,房里只剩微弱的炭火撑着几分暖意,顾双华冷得够呛,可从她进门,大哥只是如木塑一般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细心留意才能发现,他神情里浓浓的颓废和悔恨。
她对顾远萧虽然敬畏,却也记得他往日里肆意飞扬的模样,心里不太好受,拢着衣袍走过去,轻声问道:“大哥,你冷不冷,要不,我给你煮壶茶暖暖身子吧。”
顾远萧仍是那副冰冷的模样,连眼神都没往她这边瞥一下。
顾双华偷偷叹了口气,反正干坐着也太冷,自顾自地生起炭炉,烧水煮茶,直到书房里被茶香填满,竟好似多了浓浓的暖意。
见妹妹仰着红扑扑的小脸,献宝似地将一杯热茶递上来,顾远萧眉头皱了皱,终是不忍推拒,将那杯茶接过吹了吹,再一饮而尽。
顾双华紧张地观察哥哥的表情,发现一杯热茶下肚,他紧绷的眉心似乎松动一些,立即受到鼓舞,又再坐回炉边,一杯杯为他煎茶……
在那个冬夜,檐下有冰柱消融,水滴不断打在窗棂之上,似乎也在向往纸窗内的静谧与暖融。
顾远萧仍没有开口,姿态却不像刚才那般冷硬,就这么默默看着她碾茶、煮水,搅注……一样样繁琐的煎茶工序被做的优雅自在,然后,他伸手接过她煮好的茶,热热暖暖地喝下去。
直到更鼓声响起,顾远萧见妹妹已经露出疲惫之色,终于重重吐出口气,道:“你回去吧。”
顾双华有些为难,嫡母让她进来照顾,并未说过何时可以离开。可顾远萧估计要被罚上一整夜,她总不能留在这里过夜吧。
顾远萧似乎看出她的心事,唇角竟带了丝抚慰的笑意道:“我没事了,你回去吧。”
顾双华和这个哥哥从来算不得亲近,今日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看他笑,忍不住在心中想着:哥哥笑起来可真好看啊。
十二岁的顾双华虽早熟自持,可想到天神般冷傲的哥哥今晚是因她而笑,难免有些得意,于是也咧开嘴,随他一同笑了出来。
顾远萧方才只是礼貌地冲她笑,没想到会看见这个向来沉默呆板的妹妹,冲他扬起小脸,笑得调皮又娇俏。他怔了怔,随即握拳抵住唇,却掩不住唇边逐渐扩大的笑意。
馨黄的烛火摇曳,一对小儿女相对而视,笑得轻松畅快。
可很快,顾双华就发觉自己在哥哥面前太过逾矩,连忙敛起笑容,低头向他道别,再拎着裙摆往门外走。就在迈过门槛时,顾双华似乎听见背后传来一声极轻的:“谢谢。”
她心中猛地一跳,可那声音太轻,像是哥哥也像是风声,她并不敢去确认,只低着头匆匆离开,可藏在她唇角那抹的笑意,却过了很久才消散……
一年后,老侯爷意外病逝,顾远萧以世子身份袭承了爵位,短短两年时间,他从侯府里骄傲恣意、因轻率而在长夜悔恨的少年,变成了喜怒不形于色,权倾朝野的长宁侯。
而顾双华则在漫长的岁月中,渐渐淡忘了那个冬夜。
未想到,哥哥竟还是记得的。
如今被他提起,顾双华又忆起自己当日的轻狂,觉得不太意思,低头轻声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哥哥若是喜欢,我便一直给你煮茶。”
顾远萧微微偏头,掩住眼角眉梢愉悦的笑意,想了想,又问道:“对了,你会不会怕?”
顾双华被他问的错愕,抬眸问:“怕什么?”
“怕像她们说的,错过那个王家公子,你就再没法觅得良婿?”
顾双华连忙摇头道:“双华从来不敢肖想能嫁入高门,若寻不到良缘,就留在府里陪着祖母,伺候她百年归老。”她想了想,又小心地加了句:“若是母亲不愿多养个闲人,我也可以做些刺绣活计,补贴我房里的开支。”
顾远萧微微皱眉,随后倾身过去,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如此。”
不会让她什么?一直留在侯府里吗?
顾双华觉得今日哥哥说话都像打哑谜,藏着许多她不懂的东西。可因为被提起姻缘,她又想起那个借用了她一年身子的女子,不知还得为此面对多少未知的祸事。
这时炉中炭火渐熄,她正要起身去添,却听见顾远萧道:“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回房去吧。”
不是要叫自己问话吗,可他还什么都没问呢?
难道,就是想问自己怕不怕嫁不出去。
她越想越觉得古怪,可也想哥哥能早些回去歇息,于是站起对他一福,正要道别,顾远萧突然好像忆起什么,喊道:“等等。”
然后,他从怀里拿出个缎面的匣子打开道:“这些珍珠是我在江南时,当地的一个富绅送给我的。据说是他去藩国时寻到的,算得上世间罕有,十分适合年轻女子做成首饰佩戴。我留在身上也没用,正好你在这里,就送给你罢。”
顾双华看那匣子里的珍珠颗颗温润饱满,足有普通珍珠的一倍大,最特别的是,颗颗珍珠全竟泛着银灰色的光泽,光彩夺目、煞是好看,可她不敢去接,道:“府里的年轻女子不少,哥哥若是要送,可以送给长姐或是二房的妹妹。”
顾远萧一挑眉:“熏儿年纪还小,用不上这些。双娥每年往房里添置那么多首饰,还有不少御赐之物,也看不上这种不值钱的玩意儿。”
说完,他不由得顾双华再拒绝,一把将匣子塞进她怀里道:“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你拿着便是。”
顾双华怔怔捧着匣子,还没来得及说一声谢,就看见顾远萧立即扭头,像躲避什么似的,大步走了出去。
她眨了眨眼想:“大哥是不是累糊涂了,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不是从番邦求得,世间罕有的珍珠吗?怎么又说是不值钱的玩意儿,所以这珍珠到底是稀罕,还是不稀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