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道成被徐知茵这么一气, 中风了。薛盛才入内阁还未站稳脚跟, 极力想隐瞒首辅中风的消息, 但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瞒了十几日, 还是叫人知晓了。一时之间,林党又开始蠢蠢欲动。
皇上身在三清殿炼丹, 心中却对朝政洞若观火。中宫皇后嫡子早夭,他嘱意立林贵妃所出七皇子为太子继承皇位, 为防止外戚专权,他就不能再重用林家。薛盛是他一早就看中的人选,放在外面磨砺了数年, 果然不负他所望。徐道成的能力远远不及薛盛,他只是未曾锋芒毕露,甘愿屈于岳丈之下出谋划策。如今徐道成中风了, 正好给了他一个光明正大的由头。
三日后的大朝上,皇上宣布任命薛盛为内阁首辅,朝堂上立刻窃窃私语, 这薛盛虽说有些本事, 说到底还是太年轻,他们不服。皇上道:“众爱卿有何异议?”有位老臣子思索半晌, 还是执着笏板出列, 奏道:“皇上,薛大人尚年轻,堪为首辅恐其难以胜任。”皇上笑了笑, 说:“那依爱卿之见,谁可堪重任?”“老臣以为林大人最为合适。”说着一群臣子跟着出列,说道:“臣附议。”
这满朝文武,依然大多是林远斋的人。皇帝看在眼中,更加坚定了他要任命薛盛的想法,他还要看一看,这薛盛是否真的有能力抗衡林远斋,或者说他想借薛盛之手除掉林远斋一党,为七皇子将来铺路。至于薛盛,就留给将来荣登大宝的七皇子解决,每一个帝王都应该学会制衡各方势力,权势滔天甚至盖过皇权的都不能留。
皇帝手掌拍了下龙椅,说:“尔等如此有见解,不妨朕这个皇帝让位如何?”
他的话声音不响,甚至是面带微笑说得这话,却听得众人一惊,纷份跪了下来。
皇帝步下了龙椅,司仪太监连忙喊“退朝!”
正值正月,风雪皆大,宫道之上谁都没有交谈,三缄其口地出了宫门,心底皆在揣摩,这是要变风向了。
只是皇帝没有如了自己的愿,没有来得及立太子,就因为过量服用丹药,昏迷在了林玉棠的宫殿里。皇后早已视林家姐妹为眼中钉了,正好有了这个由头,皇后将林玉棠软禁在寝殿中。
薛盛在皇帝昏迷的这段日子里,早已将司礼监批红太监郭梁收为麾下。利用权力将自己福建的旧部下调往了京城,然后蚕食般地换掉了一批官员。
徐观岚又回了一趟娘家,她爹还是没有什么起色,不能言不能语,半面身子动不了。这病急不得,得慢慢调理,她忍不住掩面叹气,宽慰了母亲一番,便打算回府。
走到大门口,正要上轿,见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踏马而来。她又惊有喜,驻足挥手:“绪哥哥!”
冯濬见了她,眼眸一亮,飞身下马。他在金陵得知她回京了,又得知姑丈中风了,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只想问一句她过得好不好。如今一见,见她光彩熠熠,显然薛盛待她极好。他便没有问出口,只是像往常一样微笑着喊了她一声“眉眉”。
五年未见,徐观岚感慨万千,他看上去比先几年还要消瘦了,精神头倒还不错。其实她有许多话想问他,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陪着他又往府里走,说:“我爹知道你来看他,他肯定会高兴的。”
冯濬去探望过徐道成后,出来与徐观岚闲话,两人闲闲地在小径上走着,旧年的积雪还未化开,几支红梅傲立枝头,鲜红雪白煞是惹眼。路上偶有打滑,她脚下不稳,差点摔了下去,他连忙伸出手来,她的婢女却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说道:“夫人仔细脚下,小心动了胎气。”
伸出的手一点一点地收了回来,拢在袖中。到此时此刻,他内心似乎还没接受她已为人妻的事实,再也不是从小围着他转的那个眉眉了。
他道:“外头天寒地冻的,你怀着身孕仔细着凉了,回屋吧。”
她摇摇头,说:“总坐着闷的慌,透透气走走也好。”
如此两人静默地走了一段路,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绪哥哥,你将来有什么打算。”据她所知,他出了守孝期以后还是没有议亲。
他道:“我打算去王大将军麾下历练一番。”
“哪个王将军?可是外祖父的旧部下?你怎么想到要去参军?”
他点点头,说:“北方瓦剌一直为我朝边患,近来蠢蠢欲动,上回王将军来府上拜访祖父,我就动了这心思,祖父也很赞成。”
她皱了皱眉,说:“可是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原本就中了进士了,重新安排一个官位并非难事。”何况她相公已为首辅,她随便开个口,总要给她个面子的。
他本就不喜欢朝堂上的日子,每天都有种混吃等死的错觉,如果不是为了她,他不会去做文官。现在,他已失去毕生所爱,如果还是过先前的日子,那他此生也就白活了。他要上阵杀敌,实现他的人生抱负。他道:“你还记得我小时候最崇拜谁吗?”
“当然记得,”她笑着学着他的口吻说道:“吾乃常山赵子龙也!”
“不能上阵杀敌的赵子龙,又怎么成为赵子龙?”他道:“眉眉,说实话,我今日就是来特地向你辞行的,看到你过得很好,我便放心了。”
他长途跋涉,一路奔波,马不停蹄,从金陵到京城,就是为了看一看她。她心中不是不动容,并非不懂,只是她唯有装傻充愣,装作不懂而已。她原本想劝他娶妻成家,他说了这些事情以后,她便无从开口了。
有婢女来报:“夫人,大人来接您回府了。”
她抬眼望出去,见薛盛负手站在一株梅树下,他身上还穿着官服,像是下了内阁直接来了这儿,枝头上飞来一只麻雀,很快又飞走,震落点点积雪,落在他头上。他却毫不在意,只是含笑望着她。
冯濬与他遥遥拱手致礼。他道:“你快去吧,我也要走了。”
“绪哥哥,你多保重。”她深深望了他一眼,转身而去。
他驻足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直到那个男人牵起她的手,他才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