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福州。
七月的天气酷热似火, 屋子里又闷又热, 人们待不住, 皆三五成群地聚到大榕树下纳凉, 榕树似一把大伞遮阳蔽日,无数枝条垂下光影斑驳。渔民们没那么多讲究, 盘腿席地而坐,摇着蒲扇, 胡天海地地侃侃而谈。妇女孩童老妪则聚在相隔不远处的一株榕树下,几个孩童似不怕热,在树下追来跑去嬉闹, 妇女们手中做着针线活,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孩子。偶尔吹来一阵风,好不惬意。
忽然里长从大太阳下匆匆跑来, 满头是汗。有人远远看见了,喊道:“里长,您大热天的跑什么呢?”里长来不及喘口气, 急吼吼说:“布政使大人要去海边视察造船, 官轿已经到了村口,你们可注意些言行别冲撞了大人。”
“就是那个年轻的薛大人吧?”有人问。
里长点头, 指着一个光脚的汉子说:“那个谁快把鞋子穿上, 叫大人看到成何体统!”
说到薛大人,人群炸开了锅,这个大人来了福建没几年, 却治理的相当的好,还三番四次奏请了朝廷重新设立市舶司,恢复海上贸易。去年起,皇上终于颁布法令恢复了原本的海上贸易,一时之间福建各地又重新繁荣了起来。而且据说这个薛大人相当亲民,以往就是知县经过都要清场开道,而这个二品大官却没有作威作福,里长没有像以往一样把他们赶回家去。
鸣锣声从不远处传来,里长连忙说:“快,快,薛大人来了,大家都坐得端正一些,别太闲散不成样子,别忘了跪下磕头。”里长一一吩咐着,见孩童们还在嬉闹,忙叫妇女们把孩子抱起管束起来。
官差们皆严肃着一张脸,腰间挎着刀守卫在两旁,官轿后面跟着大小官员数十人,纵使在太阳底下走得炎热汗湿了衣衫也无人敢吭声。村民们哪见过这等阵仗,早已傻了眼,人群中鸦雀无声,眼睛皆看着那顶官轿。
侍从在一旁喊了声“压轿”,随行官员皆停下了脚步,垂手候在一旁。轿帘被掀了开来,一双官靴从里头走出来,紧接着人们看到一身官服下一张年轻俊秀的脸,带着微微笑意,温润得如沐春风,叫人忘记了这酷暑。这薛大人,比他们想象得更年轻,更英俊,有几个未出阁的少女见了这等人物,顿时羞红了脸。
众人连忙规矩地跪了下去,低垂着头不敢造次。正这时,一个孩童的小球从手中滑落,骨碌碌一下滚到了薛盛的脚边,孩童三四岁的模样,自然不懂眼前的是什么大人物,眼中只有他那颗小球,几下挣脱了母亲的桎梏,脱线般地冲了过去。
官差们立刻拔了刀凶神恶煞地挡在前面,那妇人吓得脸上血色都没了,冲撞了高官可如何是好,她连连磕头:“小儿不懂事,求大人开恩,大人开恩!”
薛盛朝身旁使了个眼色,近侍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叫官差们退下。薛盛弯腰捡起那颗球,微笑着送回孩童手里。孩童是个懂礼貌的,稚声稚气地说:“多谢叔叔!”底下官员连忙说:“你这小孩,什么叔叔,要叫大人知道吗?”薛盛摆了摆手,将孩童抱起,笑着对左右说:“这孩子与我家晖哥儿差不多大,正是好玩的时候。”众人听了连忙附和,虽然谁都没见过他的嫡长子,还是忍不住一顿猛夸。底下的官员个个似猴精,知府对着那妇人说:“还不把孩子抱走,没得叫大人手酸。”那妇人如得了特赦令,慌忙从地上爬起,低垂着头经过众人的目光,尴尬地笑了一下从他手中接过了孩子。
薛盛并未久留,与村民们闲话了几句,问问他们生活情况便往海边去。如今,海上往来频繁,造船业越来越兴旺,尤其是能下南洋西洋的大船需求量大增。就在不久前,甚至有葡萄牙商队想要租住沿海地界,不过这件事他未曾答应。在他的观念中,贸易可以,为的是互通有无,富民富国。但是踏足国土甚至租地久居,那就另当别论了,是敌是友无法辨别,若是引狼入室就不好了。
村民们看着官员的队伍越走越远,一个个拍了拍尘土从地上起身,人群里从窃窃私语开始大声谈论。
“这薛大人果然爱民如子,毫无官架子!”
“林家嫂子,你家小子好福气啊,大人亲自抱过了!”有人羡慕地揉了揉那孩童的脸,那妇人也是喜色一脸,她本来以为冲撞了大官必要受罚的,接过非但没有,还抱了抱她儿子,怎能叫她不欣喜。
“阿蓉她娘,你看你家阿蓉脸那么红,可是看大人长得俊花痴上了?”那个叫阿蓉的姑娘被她们说得不好意思,扭头捂着脸往家里跑。
众人哈哈大笑,有个妇人八卦地说:“你们就别肖想了,我大姑子家有个远房表婶的闺女在薛大人府上当差,说大人连个通房妾室都没有,待他夫人一心一意。”
众人皆不信,这普通的穷酸男人,一旦有几个钱也要买个女人来做妾,更遑论这样一表人才的大官。那妇人见她们都不信,急急说:“你们别不信哪,我说的都是真的,听说夫人国色天香,出身也高贵是首辅大人的嫡女,听说才又生了个小公子,都快宠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