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烟的神智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他格外熟悉的寝间的床上。这处寝间他几乎日日都会来伺候——身下传来柔软舒适的感觉,是玄谷的床。
他睁开眼,透过浅紫色的床纱,能看见一个朦朦胧胧的背影。
萝烟忙撑起身,拂开纱帐,想从床上下来,但是身体软绵绵的根本没有力气,他一下从床上摔了下来。
那背影回过了身,眉目雕琢如画,目光微微有些发沉,看着他。
萝烟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塞满了火烧干之后的灰烬,干涩得无法发出一点点声音,仅能凭口型来判断他说了什么。
“……陛下。”
他从不敢想,如今的光景,他醒来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居然是她。
是她把自己带回来的吗?
“嗯。”玄谷语气很淡地应了一声。
萝烟感觉自己的身体突然被某种力量托了起来,重新放回床上,还顺便盖好了被子。
萝烟愣了一下,内心猝然涌出一股又酸涩又温暖的感觉。
他低着头藏起微湿的眼角,轻声说:“谢谢陛下。”
隔了挺久,玄谷那边都没有说话。这让萝烟稍微有些不安。
就在这种相对无言的沉默里,萝烟觉得有些忐忑,也有些难熬。他咬了咬唇,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想抬起头看看玄谷,却又不是很敢。
透过眼角的余光,萝烟悄悄瞄了她一眼。
“你恨我吗?”玄谷突然出声。
“啊?”萝烟猛地抬起头来,有些惊慌,也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她。“您……在同我说话吗?”
因为萝烟根本找不出自己为什么要恨她的理由。
“在蓬莱水域,我骗了你。”玄谷的目光稍稍有些偏移,像是在看着萝烟,又好像擦着萝烟,落在了空处。
萝烟愣了一会儿,看着玄谷,轻声说:“啊……那个,我早就知道了。”
玄谷的目光晃了一下,萝烟觉得自己可能是看错了,那一瞬间,他从玄谷微闪的眸光里看到了懊恼和心虚。
萝烟对着玄谷露出一个笑容,他说:“但是我从来没有因为那件事怨恨过陛下,其实……我反而还要感谢陛下在那个时候骗我,那些孩子,像是天神赐给我的礼物,让我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和动力。虽然和我并没有血脉联系,但是他们都是我的家人,自从有了他们,我才觉得,没那么孤独了……所以,”萝烟很认真,很真诚地看着玄谷,“谢谢你。”
这和玄谷预料的是不一样的,让玄谷觉得很懊恼,有种萝烟不在她掌控之中的挫败感。
玄谷不需要萝烟这么善解人意,在她的预想中,是不啻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所有人的,所以她觉得萝烟应该怨恨她,向她追究被欺骗,向她索取补偿。而不是现在用这种“以德报怨”的善良,来证明她的猜测错得离谱,并以此来动摇她的本心,让她重新相信这世界还没有那么糟,有的人还心存善良。
玄谷讨厌这种有风险的信任,而且固执地觉得所有的善良都是某种有目的的虚伪。
她决定诱惑萝烟,让他暴露出自己的真面目,就像之前诱惑萍汀杀了墨华时那样——虽然她诱惑萍汀的时候失败了。
于是,玄谷背着手走了过来。她撩起薄如蝉翼的纱帐,居高临下地看着萝烟。
“谢我?”玄谷笑了,“只怕你心里并不是真正这样想的。”
她捏起鲛人脆弱精致的下巴,看着他那张漂亮的脸,笑得邪性,说:“你知道自己现在只不过是寄人篱下,你需要仰仗我活着,所以你才不敢恨我,对不对?”
萝烟瞪圆了眼睛,有些畏惧地看着她。
玄谷捕捉到了他眼底惊恐的情绪,而且——
很好,刻在她神魂里的印记虽然只毁了一半,但萝烟的情绪变化却再也影响不到她了,对此,玄谷很满意。
“你们鲛人族,流离失所了上万年,一直寄人篱下,察言观色,忍气吞声已经是本能了吧?”
她欺进一步,萝烟便畏惧地向后缩一些,甚至开始紧张地抓住了身后的枕头和床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