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在为止,西线钟卫杰的周浦方向,南线的周浦方向,都还没有报告隋匪军的踪迹。北线的南翔,也没有战斗的急报,可见刘劲宽占领了嘉定之后,也还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应当是在等唐冼榷的指令。而唐冼榷的大军,仍然集中在松江府城西面,似乎有不攻下松江府城不罢休的意思。
梁熄那边能不能顶得住?昨日战斗结束后收到的驿报,似乎印证了他的担心,算起来,龙武军的伤亡,已经超过了三百人,而这仅仅是开战的第二天,战事的残酷,远远超过了他的预计。
“有两件事,要立刻办一办。”秦禝对杨秣和叶雨林说道,“第一件事,龙武军营中的卫士,是预备兵,现在不顶上去不行了。老叶,我给你两天时间,要再募一千卫士,分别在申城和七宝待命。”
“成,我立刻办。”叶雨林想了想,说道,“明天五百,后天五百,应该可以做到。”
“第二件事,杨兄,麻烦你去跟吴煋吴大人一起,到港口去一趟,去问问那些靠港的南越人还想不想安心的申城吧生意做下去。现在隋匪的主力猛攻松江府城,全靠龙武军在抵挡,打得很苦。人员上的伤亡,我不用他们管,但是军械和军费的补充,要请他们帮忙——把话说清楚,不能都是我们买!”
如果是在平日,以这些南越商人的精明,这个想法是做不到的,但是战火一起,切身相关,就一切都有可能。杨秣掂量了一下,觉得可行,点头答应下来,上轿直奔衙署,找到吴煋,把秦禝的要求说了一遍。
“杨兄,这行么?”吴煋有些犹豫,“那些南蛮子,未见得肯吃这个亏。”
“怎么是吃亏?”杨秣不同意吴煋的说法,“靠着申城过活的人,又不是只有我们,现在我们出人,他们出一些军械和物资,应该的嘛!何况就算谈不下来,最多拿银子跟他们买就是了,总不能说不给龙武军补充。”
说的也是。吴煋点一点头,说:“那走,去跟他们谈。”
“好,自然是吴大人您主谈,我来敲边鼓,不过……总要先有一个宗旨。”杨秣的意思,是所提的要求,把握一个什么样的分寸。
“那也无非是‘漫天开价’而已。”吴煋慢吞吞地说。
这两个都是与商人打惯了交道的人,老奸巨猾。吴煋这句话一说,彼此会意,于是都上了轿子,由衙署的衙役护从,出了北门,来到设在弥敦道上的南越商会
战事一起,商会里的南越人同样紧张,见到吴煋和杨秣,大表欢迎,为的是要了解这一天的战况。
“松江府城守住了!龙武军打得极好,不过消耗也很大,需要补充军械粮秣”吴煋说道,“秦大人的意思是,这批物资,要请南越商会无偿提供。”
这是在“漫天开价”了,几个商会的领头人面面相觑。提供物资不是不可以,但如果官军一触即溃,那不仅等于把钱白白扔在水里,而且更等于是送给了隋匪,变作“助逆”。昨天李翀高部在嘉定的溃败,似乎专门印证了这一点。
但现在是龙武军,毕竟有所不同。他们对这支军队,一直抱有一定的希望,此刻听说“打得极好”,便要先问一问,是怎样一个好法。
“士气好的很,打了大胜仗!”杨秣添油加醋地将龙武军如何掘壕固守,如何杀伤了上千的隋匪,如何打退了隋匪好几次冲锋,如何与隋匪英勇交战的情形说了一遍。
南越人也不傻,对于官场的习性所知甚深,知道他们讳败为胜、把小胜说成大胜都是家常便饭。但以眼下这样严峻的形式,就算对战绩有所虚饰,想来亦不至于说得太过分,而且他们跟吴煋和杨秣,都是多年的老相识,因此对他们的话,也有一份信任。
如此看来,龙武军不仅没有败,而且多少应该是打了个胜仗。这样一想,脸色便不同了,几个南越人眼神交换了一番,一人便开口了:“为了支持龙武军,商会来提供物资是完全可以的,我们只要收回成本价。”
“会防,就是要一起出力。”吴煋摇着头,把杨秣的话拿出来说,“还要收成本价,那只不过是不赚钱,怎么能算出力?应该无偿提供。”
这句话说得很有力量,不容易驳倒。几个人又商量了一下,“吴大人,我们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为了表示最大的诚意,我们愿意把这批物资的价格,让到成本价的八成。”
“应该无偿提供!”
“七成!”
“应该无偿提供!”
由此开始扯皮,双方各自摆着道理,一时纠缠不休。到了南越人把价格让到四成的时候,吴煋和杨秣对视一眼,已经有打算接受的意思,然而就在此时,秦禝派人从县衙飞马送来的一封驿报,让这场争论戛然而止。
“再破隋匪前锋于松江府城城下,焚毁盾车十架,毙敌千余。”
吴煋大声念完这一封驿报,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将驿报传示众人。几个南越商人看了,互相对望,脸上都露出惊喜的神色。
这一下,杨秣底气十足,自是幡然变卦,大声说道:“应该无偿提供!”
“好!”商会这边也终于做了决定,“替龙武军补充的所有所需的物资,可以由我们无偿提供。”
“太好了,龙武军一定还能打胜仗。”吴煋和杨秣觉得不但不辱使命,而且得到了这样一个意外的成果,都感得意,“我们这就回去,请秦大人把单子列出来。”
“嗯……吴大人,我想特别声明的是,这份协议,持续到申城的战事结束,就告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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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匪军出动的盾车,是以四架马车的底座拼接,上面以粗壮的圆木交叉竖起架子,牢牢铆死,在木架上挂满装有沙土的湿布袋,外面再以湿牛皮包裹,可以保护车上和车后的数十人,抵御上方、前方和侧前方的弓箭。
每辆盾车,由十几名名士兵推动前行,一旦推进到城下,或者可以掩护冲车撞门,或者可以掩护士兵,是攻城之时的一大利器。盾车不怕弓箭和弩箭,,唐冼榷和邵勇炳立刻认为,火候到了。靠着这些盾车,龙武军所依靠的军弩一下就没了作用。
出动的盾车,一共是十辆,参差不齐地大致排成一线,向松江府城城缓缓平推过去。每辆车上都堆着十数个大沙包,车后跟着四五十名隋匪军,一色大刀长矛,他们要对付的目标,不是城墙,而是长壕内的龙武军。
只要盾车推进到壕边,龙武军的军弩便无用武之地,如果壕内的龙武军不逃,就会变成被斩杀的对象,如果想逃进城内,那隋匪军就会以车上的大沙包填出十数条通道,跟着抢城。因此在车阵之后,另有约三千名隋匪军,抗着二三十架云梯,随时准备冲锋。
城上的箭矢始终没有停,但等到盾车再向前推进一段,贴近了城墙,城上射来的箭矢反而更少了,因为想要射中底下的隋匪军,龙武军的士卒就必须伸出身子来射击,但是隋匪军中的弓手的弓箭,也不是放着看的。奇怪的是,长壕内的龙武军,毫无动静,不知是不是被这些庞然大物吓得没了主张。
邵勇炳大喜,手上的小红旗一挥,三千名待发的隋匪军一声呐喊,向前冲去,而前方的盾车也猛然加快了速度,向壕沟冲去。等到盾车离壕沟大约还有十几丈远的时候,龙武军依旧没有反击,却忽然从壕沟里猛地甩出了两三百个海碗大小的罐子,有不少便滚入了盾车下面,落地片刻,便纷纷炸开,砰砰的一片闷响。
这些罐子却不是白扔的——闷响之后,每个罐子里都开始散发出大量浓烟,便有隋匪军的士兵从盾车后转身跑出来,涕泪交流,咳嗽不止。很快,越来越多的隋匪军向后逃了开去,更有的一边跑,一边喊:“官军使妖法了!”
其实不是妖法,就是吧艾草混着一些特定的腥辣料子,装进罐子里,点起来的烟,无比熏人,让人直流眼泪,这土办法对付隋匪军的盾车,大概有用,没想到一试之下,果然效验如神。
但是这些烟气,在野外只要略过一会,其实也就散尽了,但对于从未见过这种东西的隋匪军来说,造成的恐慌却是致命的,慌乱退下来的隋匪军,迎头撞上了冲锋而来的三千人,乱成一团,身后的东北风,亦将烟雾缓缓向他们吹去,又造成了更大的慌乱。
就在这个时候,龙武军开始还击了,壕沟内和城上的齐射,将一场战斗变成了单方的屠杀,而隋匪军对“妖法”的恐惧,还在不断蔓延,从战场上溃散下来的士兵,将这种恐惧又在阵中扩散开去,仿佛远处那缓缓飘来的烟雾之中,有什么妖魔鬼怪,于是大哗之下,全军后撤,退回到结营的山岗上。唐冼榷当天对松江府城城的攻击,前后损失了将近两千人,就这样无疾而终。
欣喜若狂的张旷,一面派人出西门,在每辆盾车的车架上洒了火油,举火焚烧,一面派人飞速驰往申城,去给秦禝送驿报。而城内的松江府城知府郑谦,大松了一口气,先吩咐组织士绅和百姓“劳军”,接着又派了民团出城,搜集隋匪军遗弃的军械,准备将搜集到的军械,用来装备郑谦的“府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