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有人给你上一课了,你一直有些缺乏教养,该有个体面的男人教你怎么做好他的夫人。”阿尔伯特伯爵执剑在手,挽了个帅气的剑花,阳光照在他的剑上,令剑首镶嵌的红宝石熠熠生辉。伯爵走向高台,打算亲自给刚刚加冕的大公上他的夫人课,耀武扬威挥着他的钢剑。他的长剑也跟主人一样,急切地要成为瞩目的焦点。伯爵走出一步,他那柄由帝国钢打造的精美长剑毫无征兆地软倒,直到被周围的惊呼声提醒,阿尔伯特大人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低头查看的时候,长剑已像狗舌头一样耷拉下来,弯折的地方被阳光照耀,留下一块耀眼的白斑。</p>
“巫婆的伎俩!”阿尔伯特伯爵冷哼一声,丢掉长剑,冲向高台。莉莉安娜身边那个瘦小的男人也冲了过去。他离高台更远,动身也更晚,却一下子冲到阿尔伯大人前面。</p>
“拿下他们!”姐姐转过身,举起权杖挥向冲上高台的小个子,被他侧身避开。安德鲁自己不擅武技,但着实被父亲押着旁观了不少骑士间的对决。他看得出来,小个子有股厉害的劲头,是那种打过很多架,赢过很多人的常胜者。姐姐要和他正面对决吗?她不会是他的对手。作为君主,她应该退避,躲到盖伦侍卫长身后,最好是其他更安全的地方。高台太危险了,盖伦侍卫长和手下提剑冲向高台,但他们没一个动作比那个小个子快,更何况,阿尔伯特伯爵跟在后面,业已踏上代表松林的藻绿地毯。安德鲁舔着干燥的嘴唇,心脏跳得快要蹦出来。</p>
魔法在顷刻间发生。姐姐平举权杖,指向掏出匕首,扑过来的小个子。那家伙前一秒还在狞笑,下一秒已经倒飞了出去,和冲上来的阿尔伯特大人撞了个满怀。跟在主人后面的阿尔伯特护卫队愣住,当头的一个弯下腰,扶起领主,其他人则望向姐姐的权杖,畏缩不前。“别怕她!”尖牙先生怒吼,绕过人群冲上前去。那个白头发的,影子一样的女人猛然间出现。上一秒她还站在大椅子的阴影里,下一刻手已经碰到尖牙先生的腰带。安德鲁相信尖牙先生跟自己一样吃惊,他没能做出任何反应,而那女人甚至没有拔剑。她力大无穷,提起尖牙先生,像提一个空麻袋。她简单地扬起手臂,尖牙先生便立刻飞了出去,砸在长厅高悬的石窗旁,番茄一样汁液四溅。</p>
挤在一起的贵族与仆从们尖叫着四散逃开,涌向安德鲁进入的侧门。有人将大门关上锁住,哭叫声从门边传过来,很快被石厅的嘈杂吞噬。安德鲁藏身的人群也在涌动,他被人流裹挟着,挤向长厅正门。他挣扎要从人流中挤出来,前去姐姐那一边,瘦弱的腿脚偏偏不教他如意。混乱之中,他吃了好几下无心的肘击,昂贵的天鹅绒披风也遗失了。它跟奥维利亚最后的骄傲一样,被无数人踩踏,浑身脏兮兮的脚印,就算捡回来,也不可能跟从前一样了。</p>
“让我出去!麻烦让一让!我是安德鲁,我是大公的弟弟,你们的亲王!”安德鲁抬高胳膊,边挤边嚷。被一个打扮的浑身火红的胖子结结实实撞了一下之后,他逮到机会,挤了出来,结果却用力过猛扑向一个身穿罩衣的卫兵。那卫兵接住他,扯着嗓子喊:“大家不要慌。大公并非针对大家。待盖伦侍卫长清点完阿尔伯特大人的同党之后,其余人自然可以安然离去!”男人开口之后,安德鲁才发现他原来是陶德爵士。“瞧这些蠢货,真担心他们会踩死自己。用不着大公动手,他们自个儿收拾自个儿,真是妙极了。”陶德爵士努努嘴。安德鲁回头望去,只见石厅的黑铁大门紧闭着,大门本是从外向内推开,涌到出口的人群却不断向外推挤。铁门发出刺耳的嘲笑声,有人在混乱中被推倒,踩踏,痛苦令他失声惨叫。</p>
“我们应该救救他们。姐姐处理完最紧急的事,知晓有无辜之人在骚乱中丧命,责罚起来,谁来承担?”安德鲁说了谎。在责备别人之前,她首先会深深自责,如果她还是以前那个姐姐的话。陶德肥厚的嘴唇无声蠕动,安德鲁趁他考虑自己提议的时候,从他手中溜了出去。他奔向高台,脑子里只有必须前去这一个声音。</p>
姐姐还在高台上,她只有一个人,身后的长披风拖在地毯上,内侧由红松鼠胸口的白毛连缀而成的洁白衬里翻了出来,其上有一处刺眼的腥红痕迹。安德鲁喉咙发紧,努力不去看它。安德鲁低头从两名男仆当中挤过去,盖伦的手下提着剑从他面前跑过,险些撞翻他。他们扑向阿尔伯特伯爵的随从,把他们的手捆起来。在他们动手之前,那些家伙已经被打倒在地了。更惨的是他们的主人,伯爵大人匍匐在台阶上,胸口下面的地毯晕出一片黑色污迹。安德鲁走向高台的时候,污迹仍在缓缓扩散。盖伦侍卫长提剑站在旁边,气喘吁吁。他的长剑亮白如雪,安德鲁不知道伯爵是不是由他打倒的,而他还在努力证明自己的忠诚。</p>
“把她绑起来!”盖伦扬起剑,指向莉莉安娜。“刽子手!小人!反复无常!”莉莉安娜怒斥。安德鲁从未见过她如此愤怒的样子。一名卫兵扑上去,按住曾经的大公夫人的肩膀,她被迫弯下腰,手臂仍奋力抽动。莉莉安娜不堪屈辱,转过头去,用口水狠狠招待那名卫兵。亚瑟暴跳如雷,他高举钢剑,用力劈下,剑锋斩向卫兵肩膀,割破他的罩衣,露出下面的链甲。未能奏效的攻击让亚瑟憋红了脸,他怒吼连连,高举钢剑接连劈向卫兵的半盔。钢剑的锋刃与黑铁头盔碰撞,发出刺耳的噪音。卫兵被他暴风般的攻击打得抬不起头来,亚瑟脸上展露出邪恶的狂喜。一个身着铠甲的帝国女人悄无声息地靠近他,用剑柄将大公的异母亲王敲晕。莉莉安娜转身与她对视,满脸愠怒,却没有再用口水吐她。帝国女人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莉莉安娜拢了拢头发,顺从地从她身边走过,她的儿子亚瑟就倒在她脚边,两胞胎兄弟像一对影子,彼此靠近,僵在昏倒的亚瑟身边,不知是要跟随母亲,还是守着受伤的哥哥。</p>
她帮过我,当初我以为她要害我,她把我藏进自己的密室里,其实是为了保护我。阿尔伯特伯爵可能要对我不利,亚瑟可能参与其中,但她曾经保护过我,我也可以为她做点什么。安德鲁决心不要让她太过难堪。“你们不要为难他们兄弟,我是说,对夫人也要礼貌一点。她仍然是父亲的合法妻子,已故大公的遗孀。”安德鲁走上前去,没几步便被绊了一下。亲王低头去看,只见一只苍白的手被他的皮靴踢飞。倒霉鬼的手臂是被人活生生撕下来的,鲜红的肉片像块烂抹布,被他踢得翻折过去。安德鲁猝不及防,弯腰呕吐。</p>
“来人,把几位亲王都带下去,包括亚瑟。给他单独准备一个房间,严加看管。”姐姐总算留意到高台下的情况。她做了个手势,几个套有松林雨燕罩衣的卫兵走上来,陶德爵士走在他们中间,拍了拍安德鲁的肩膀。他回头望去,拥挤在大门前的人群骚动业已停止,控制他们的是帝国人,黑岩堡的□□握在他们手里,看上去更加致命。</p>
安德鲁在护卫的陪同下绕过高台,走向侧门。亚瑟被人扛上肩膀,双胞胎兄弟跟在他的后面。姐姐转过身,走向高台上属于自己的座位。她在高背金属座椅上坐下,猩红的披风从她腰侧露出来,自然地垂到地面上。她竖起权杖,金色的橄榄枝花冠与她棕色的卷发相得益彰。诸神呐,她看上去神圣,美丽,又有权威,她是如何变成了这样,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她的关系,从姐弟变成了君臣?安德鲁缓缓挪着步子,视线不曾从姐姐身上挪开。那个黑衣黑袍的白头发帝国女人在姐姐的王座边站定,她瘦长的身影阻挡安德鲁的视线,让他很不满意。</p>
“至于你。你和你的家族。”姐姐的声音在白发女人的影子里响起来。“到了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了。”她伸出手,从安德鲁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用来拉弓的手。白皙有力的手指上,加冕戒指粗犷又蛮横,散发着宝石的冷硬气息。克莱蒙德父子对望良久,最后年老的率先动身。他年纪老迈,旁观血腥事变让他腿脚僵硬,一瘸一拐。“多年以来,在我一口气能喝下一袋子葡萄酒,你的祖父也能拉弓射箭,在松林里跑上一天一夜的时候,我曾经跟布里奇家的拜伦,卡特家的雷,这些在乎奥维利亚——起码是曾经在乎过——的家伙们说过很多次,很多,很多次。奥维利亚受够了谨小慎微,松林和风暴海呼唤着一位强有力的君主,他必须有胆识烧毁捆绑奥维利亚的旧绳索,还得有能力编织出崭新的来。哈,哈哈。那几个死老头子想破了头也不会料到,他们期望的强横的君主,居然会这样子降临。”</p>
老人蹒跚着,在新大公面前跪下。他伏下身,用他颤抖的嘴唇亲吻大公的加冕戒指。“要不是曾经和你父亲谈论过你的婚事,我真要以为,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哩。瞧瞧你,一副奥维利亚打扮,神色反倒像个外国人。”雷克利大人招了招手,他的儿子抿起嘴唇,把剑收回鞘里,满脸不情愿地跨上台阶。</p>
安德鲁放下心来。陶德爵士按住他的肩膀,骑士将侧门打开来,暴烈的阳光刺痛他的眼睛。他回过头避让,对上一双金色的眸子,好像夜空的星辰,静静地盯着他瞧。</p><div class="bt-tjb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