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还不够，他的目光又扫过案头剩下的半截竹杆，还要故意嘲讽一句：“或许也不用还了。殿下如今连笔都握不住，大字也写不出来，别说用弓了，兴许连捏根小草去寻人斗草都得败下阵来，殿下您说呢？”</p>
斗草乃是宫里小太监宫女们闲暇时用来解闷的玩法，李重襄身为天之骄子，从来看不上这等游戏。</p>
此时被卢爻一句话贬到连下人都不如，他心中大怒，弓也不要了，银丸也不抢了，爬上凳子抓起一支新笔就要用行动反驳。</p>
“你！我如何握不住笔了！你等着瞧，我这就写给你看！”他一边说，一边推开案头宣纸奋笔疾书。</p>
一笔，两笔，一字，两字，越写越规整，越写越成型。</p>
卢爻站在李重襄身后看他练字，只见男孩后背挺得笔直，手上笔杆子都快陷进肉里了，心底莫名生出一丝感慨。</p>
毕竟是自小长于宫中，受昭文馆内饱学鸿儒熏陶已久的孩子，一旦用起心来，落笔风生不见滞涩，筋骨俱全一气呵成，其中虽有涂抹不全之处，但笔下境界却是甩了初学者半条街也有余。</p>
天家皇子，本就不是寻常人。</p>
卢爻回头，他这边动静闹得极大，另一张书案前，容谢却只是正襟危坐，染了墨迹的袖口垂落，手中横竖撇捺，写得虽慢，但胜在一丝不苟。</p>
万事风过耳，万物不关心，不止是旁人的事，便连他自己，亦是如此。</p>
换了一身苍青大袖的卫风正站在容谢身后，二人视线于半空中相遇，卫风摇摇头，将捡到的银丸丢给白眉玩耍，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p>
“什么都不说，就是只蚌壳。”他走过来低声道。</p>
“罢了，”卢爻叹气，不打算继续掺和两个孩子的事，“小容既然不计较，那便算了吧。”</p>
卫风瞪了一眼李重襄，替容谢忿忿：“真是便宜了那只小兔崽子。”</p>
“那下次他若还闯祸，我不动手，全都交由你这个师叔教训。”卢爻故意抬高声音，眼瞅着李重襄运笔如飞的右手骤然僵住，眉梢一挑，抓起一旁的酒壶拉了卫风去内室说话。</p>
随手将柘弓搁到架子上，卢爻在桌前座下，自己倒了两杯酒。</p>
他将其中一杯推到卫风面前，又拿起自己面前的这杯小抿一口，这才长舒口气，淡定开口：“这段日子你天天借着讨好小容的名头来我这儿，待上一刻就跑，我倒是好奇，究竟有何事令你如此踌躇，不敢直接与我言明？”</p>
卫风刚拿起酒杯，还没来得及闻出这是何方佳酿，闻言手抖就是一抖。</p>
“也……也没什么……”他战战兢兢地放下杯子，内心天人交战半天，这才从腰间悬着的佩囊中取出一节竹管，梗着脖子丢到桌上。</p>
卫风别扭道：“其实是两件事，一是我过两日要去岭南走一趟，先来和你辞行，二是……诶这是师父的信，你看了就知道了。”</p>
紫竹细管乃是他们师门传信的专用之物，靠飞奴寄送。卢爻虽不知师父丹阳子有何事不能直接告诉他、非得由卫风来转达，但还是依言拿起细管，拨开管口封泥。</p>
一张被折成长条状的剡藤纸从管中掉出来，纸背透光，墨迹隐约可见。</p>
见他展信细读，卫风咽了口吐沫，连忙抄起酒杯猛灌一口，非为品出滋味，只为壮胆。</p>
果不其然，卢爻信才读了一半，脸色已然由晴转阴，拧起眉头。</p>
“裴喻要来洛都？”他放下信，向卫风确认。</p>
“与其说是要来……”卫风举袖掩面，藏在后头不敢看卢爻反应，“他已经到了。”</p>
内室陡然安静下来，卫风等了片刻，想象中卢爻撕信发火的场景没有出现，他悄悄掀起一点袖子，却见卢爻只是紧紧盯着手中的信纸，始终没有更多动作。</p>
师兄这是……卫风心中诧异，大着胆子将缝隙拉得更大一些，不提防卢爻忽地抬头，锐利的眼神直视向他。</p>
“你不必躲，我虽厌恶裴喻，但并不会因他迁怒于你。”卢爻将信折好塞回竹管，又将竹管丢到他身上，冷着脸道。</p>
“普天之下，他有他的来路，我有我的去处，他的行踪我既已知晓，避开就是。洛都这么大，想来他也不想见到我。”</p>
有卢爻这句话，卫风松了口气。裴喻是他的二师兄，他入门晚，只知上头两位师兄几乎同时拜师，素有罅隙，水火不容。先前卢爻出师下山时，二人还当着师父的面打了一场，结果十分惨烈，故此事虽已过去数年，他今日再在卢爻面前提起裴喻，已是做好了随时开溜的准备。</p>
所幸，这准备并没用上。</p>
见卢爻只是脸臭，并未发火，卫风也没那么小心翼翼，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将自己这几日间打探到的消息告诉卢爻，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p>
他将紫竹细管收好，有意提醒：“二师兄是裴家后人，河东裴氏为世家大族，京中子弟众多，在南城筑有一间学馆，名唤登瀛。听闻他此番回来，便是要执掌这间学馆。”</p>
“登瀛学馆？”卢爻闲云野鹤惯了，入京只为辅佐洛王，少与世家来往，又不收徒弟，对这京中学塾之事亦知之甚少。</p>
然而他话音刚落，外间突然传来鸟叫，却是正蹲在架上偷吃点心的白眉误以为李重襄要抢它的食物，扑着翅膀要去啄他。</p>
只见李重襄一手握着弹弓，另一只手慌忙去抓椋鸟，察觉到四只眼睛落在自己身上，做贼心虚的男孩双手背在身后，眼珠子一转，急中生智。</p>
“登瀛学馆，我知道！”</p><div class="bt-tjb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