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中,闻讯神情各异的众人有着同一个心声。</p>
刘玄德运气也太好了。</p>
众人或不忿，或叹惋。</p>
他们数次攻打徐州，兴师动众,损兵折将,甚至还丢了兖州的十分之九，也没啃下徐州这块硬骨头。</p>
而刘备,刘玄德,原本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坐收渔翁之利。</p>
简直像天上掉馅饼砸到他头上，这叫人怎么不嫉妒？</p>
在一片沉默中,竹简被放到书案上，发出清晰的响声。</p>
众人抬头望去，只听曹操叹道，“若能发兵攻徐,此时徐州易破也。”</p>
这个时候陶谦病笃，刘备刚上任为徐州牧，徐州内部肯定有不服的声音，恰恰是其内部矛盾最深刻的时候。</p>
大家都叹息,能明白将军的意思。然而现在兖州大部分在吕布手中，他们手中的三城偏居西境，征徐州的道路被吕布阻断，想出兵去徐州分一杯羹都难。</p>
荀忻心中了然，老曹再怎么酸，无奈没机会出兵。</p>
兴平二年,曹操败吕布于定陶，夏，攻巨野，斩吕布麾下两名大将，屯兵乘氏。</p>
这一回鄄城附近的敌人被消灭，东进的道路被清开，吕布败逃，于是乎曹操又动了打徐州的心思。</p>
乘氏中军大帐内。</p>
曹仁掀帐而入，禀道，“将军，斥候得报，陶谦三日前已死。”</p>
陶谦去年就病重，这时去世在情理之中，没人感到诧异。</p>
“陶谦已死，刘玄德不足患耳。我欲出兵讨之，必能功成。”曹操环视帐中诸人，正色言道。</p>
“待取徐州后，复击吕布，收兖州，亦未迟矣。”</p>
荀忻听着在他眼中已经酸成了柠檬的曹老板如是发言，徐州恐怕已经成了曹操的执念。</p>
这个决定说出来，众人依旧神情各异，有人立即附和，有人沉吟不语。</p>
一声轻咳传入荀忻耳中，他抬眼望去，咳嗽的文吏有些眼生，其人身着灰袍，头戴缣巾，腰间空空，没有佩刀剑。</p>
他看起来三十多岁，下颌蓄着短须，脸色虚黄，嘴唇泛乌，在初夏穿着绢制春衣，似乎仍在病中。</p>
“志才有何教我？”曹操从跽坐转为微微前倾，仿佛对此人很敬重。</p>
荀忻听到这个名字，觉得有些熟悉，志才？曹操早期的谋士戏志才？</p>
他为自己潜意识加的定语皱了皱眉头，早期……这人大概寿命不久。</p>
一直听闻军中有位“戏军师”，想必就是他了。此人跟随曹操破黄巾，征兖州，听说征讨陶谦时，在徐州染病，曹操引军回援时特意派兵护送此人，令其缓缓而归。</p>
回到鄄城后戏志才也一直在家养病，因此荀忻之前与他无缘得见。</p>
戏志才抵拳在唇边咳了咳，这才望向曹操拱手，“将军，此时攻徐，愚以为不妥。”</p>
“志才但言无妨。”</p>
戏志才道，“此时兖州未定，将军引兵去，吕布必然来袭。”</p>
“将军数度讨徐，徐州定有所防备，我军劳师远征，而徐州以逸待劳……”他多说了几句话，似乎有些气喘，缓了数息才续道，“失其势也。”</p>
“彧以为志才之言然也。”荀彧见友人病势未愈，开口接过话题。</p>
曹操蹙眉，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真的不对，他微微颔首示意，“文若之意若何？”</p>
荀文若跽坐，循循道，“昔日高祖守关中，光武据河内，皆深根固本以制天下。”</p>
刘邦和刘秀，前汉和后汉的开国大佬，都靠着扎根到手的第一块地盘，向周围扩张而得到天下。</p>
“进，可以胜敌。退，可以坚守。故虽有困败，而终成大业[1]。”</p>
如果有扎根经营的总根据地，进可攻，退可守，就算一两场仗打败了，不妨碍他们夺得天下，成就大业。</p>
荀彧指出兖州就是曹操的关中、河内，是曹操的立足之本。</p>
他认为此时应分兵击陈宫，打得吕军不敢西顾，趁着这个时间勒兵收麦，囤积粮草，一举击破吕布。</p>
“若将军舍吕布而击徐州……”</p>
荀忻听着兄长分析曹操先打徐州的后果，不禁点头。</p>
先打徐州，曹操必然要留兵防范吕布，留多少兵力成了问题。</p>
留多了，您打仗不够用。留少了，兵力只足够守城，顾不上收麦，粮草要出问题。</p>
“若未得徐州，将军何所归？”荀文若望着曹操问道。</p>
“如今陶谦虽死，徐州未易攻也。”</p>
“彧以为，征徐有三不利也。”</p>
曹操倾身相问，“何为三不利？”</p>
荀彧提出三点不利，第一点是戏志才所说的徐州已有防备，或许还总结出了与曹军对战的经验，和有准备的敌人打，困难是必然的。</p>
“此一不利也。”</p>
第二点，曹操出兵后正值收麦的季节，“徐州必坚壁清野以待将军，将军攻之不能拔，略之无所获，不出十日，数万之众不战而自困耳。此二不利也。”</p>
前几次曹军出征并没有带多少粮草，大多靠沿途攻城劫掠。这一回徐州有防备，肯定要赶收麦子，到时候攻城攻不下来，抢又抢不到粮食，不出几天曹军就要因无粮溃散了。</p>
第三点，曹军前几次打得太猛，与徐州吏民结下了生死之仇，就算不能为战死的父兄报仇，徐州人也会死守不降。</p>
“此三者不利，请将军熟虑之。”荀彧揖道。这三点都不利于我军，请您慎重考虑。</p>
荀忻心中钦佩叹服，三国的战略家，季汉有诸葛，孙吴有鲁肃，而曹魏之中无人可出荀文若之右。</p>
比方说下棋，普通人下一步算三步已经是高手，而战略家数子落定，整盘棋已经在心中算好。</p>
孙子认为战争要先胜后战，在庙堂上计算好敌我双方优劣，然后定胜负。</p>
这就称为庙算。大家都学过兵法，庙算的重要性不言而喻。</p>
荀文若已经分析得这么明白，曹操没有执迷不悟的道理，当即跪起身向荀彧和戏志才的方向拱手，“操思虑不周，谨从教。”</p>
“当与吕布一战而复兖州。”曹操目光幽深，下决心要先跟吕布死磕。</p>
商议完毕，众人纷纷离帐，荀彧起身走向戏志才，搀扶起久病的友人，“志才病势未愈，军中简陋不宜养病，不如回鄄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