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曼将那话本小心掖在怀里,像藏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一路心怎么也静不下来。</p>
好容易来到内城大理寺的衙门,她没亲自把早膳拿给父亲,而是吩咐当值的差役送过去,自己悄悄躲进二堂的小隔间,等不及似的摸出那本书来翻看。</p>
不出意料,这就是一本艳俗的下三流市井话本,但的确写得绘声绘色,情节也别具新意。</p>
故事由一名含恨而亡,专门以色相引诱书生为食的女鬼和一个登天失利,只剩残魂游荡的鬼仙相识而起。</p>
然而,如今天下的书生多半都在出名的书院攻读,极少会跑到荒山野岭来刻苦,女鬼没法子离开埋骨的山林,只能饿着肚子干瞪眼。</p>
那鬼仙更惨,飞升到半路时又跌落凡间,肉身湮灭,勉强保住半缕残魂,无法.轮回,只能想方设法聚齐魂魄,再修仙体。</p>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先由鬼仙放出传言,以能预测科甲等第为名,将年轻读书士子引到山林中,交由女鬼捕食,鬼仙则趁机吸敛魂魄,收为己用。</p>
到这里,跟那书社伙计叫卖时说的话已经大相径庭,尤其当萧曼翻到那张鬼仙诱骗书生的插画,心不自禁地便突跳起来。</p>
夜色中的山林里,两个书生正对着悬在半空里的人影叩拜,近处的树后,女鬼已经按耐不住,垂涎欲滴了。</p>
那晚她看到的可不就和这一模一样,而树后的女鬼也分明就是在隐喻她。</p>
这情景樵夫自然无从知晓,半夜三更的荒郊野外应该也不会再有其他人看到,除了已经变成白骨的吴鸿轩和另外一个生死未卜的书生,还会有谁对这件事知根知底?</p>
萧曼不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巧合,所有的指向都是那个白袍人,但看过这话本之后,她莫名就有种感觉,这东西绝对不是那人的手笔。</p>
但不是他,还会是谁呢?</p>
是真凶么?</p>
可究竟又为什么要把这些隐秘的事公之于众呢?</p>
这实在太有悖常理。</p>
萧曼正出神,冷不丁听到一声清嗓子的干咳,吓得赶紧把书掖到身后,抬眼见父亲扶着门框冲自己微笑。</p>
“什么书,还要躲起来看?”</p>
“没什么……闲书而已,怕爹你笑话,就……”</p>
她当面撒大谎,却发现这样欲盖弥彰实在蠢得厉害,咬了咬唇把心一横,上去拉住父亲:“爹,我有话跟你说。”</p>
萧用霖像是早盼着她这句话,微蹙的眉头反而舒展开,被拉着坐在她刚才的地方:“好,爹听着,你只管说。”</p>
“其实上月二十九那晚,我是去城外看娘,结果……遇上了一件怪事。”</p>
起头说出第一句,就像松开了死结,后面也就没那么难了。</p>
萧曼顺势将那晚发生的事说了出来,终于如释重负。</p>
萧用霖听完沉吟半晌,捋须道:“那白袍人姑且不论,与吴鸿轩一同在林中的,莫非就是那个也失了踪的王晋云?你可还记得他的容貌?”</p>
“记得。”萧曼很肯定地点头,“回头女儿绘个图本,让秦恪认一认便知道了。”</p>
萧用霖闻言不由稍稍愣住,只要是书院里的人,定然都识得王晋云,为何女儿一定要让秦恪来认?</p>
想到这里脑海中忽然浮现起对方那般美姿仪,他似乎又明白了什么,“嗯”声颔首,鼻中微叹。</p>
“二月二那天爹发了句牢骚,说你女儿家长大了,有些话不好跟爹提,现下想想未免有些重了,怕是弄得你这几天都心绪不好,以后断然不会了,还像那晚说的,只要你愿意,何时说给爹听都好。只不过……”</p>
他话锋一转,正色起来:“人命关天,若是牵涉到案子,还是不该耽搁这么久,更不该拉着子钦跟你一起瞒着胡闹。”</p>
萧曼本就心中有愧,这会子更是面红耳热起来。</p>
话虽然说了,但终究不是完全坦白。</p>
比如,被轻描淡写一带而过,为什么三更半夜去母亲坟上的理由,还有那个丢失的匣子更是半个字都没提到。</p>
同案子相比,这同样也是人命关天,而且还是父亲的性命,既然都到这个份上了,是不是豁出去也别藏在心里了?</p>
“恩相,该升堂了。”</p>
秋子钦的声音又恰好这时候从外面传来。</p>
萧用霖略带倦意地长吁了口气,转手将那话本往桌上一丢:“这书来头不小啊,是得好好查一查了。”</p>
他呵声笑着,借着起身,抬手撩着女儿她鬓边散出的碎发,又温然抚了抚:“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有爹在,你莫怕。”</p>
萧曼心下一酸,眼圈竟是不禁开始泛红,跟着出门,但终还是没能够开口。</p>
直到望不见父亲的背影了,心中那股汹涌的情绪依然不能平复。</p>
“曼娘?”</p>
在秋子钦的疑惑声中,萧曼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回过神,强颜欢笑对他眨眨眼,转移话题道:“什么要紧的事,爹这大理寺卿居然要亲自升堂主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