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住他两只脚。”沈墨回头对陆云飞道。</p>
陆云飞立即伸手按住钱冲还在踢蹬的腿，狼狈的钱冲终于再也没有挣扎的余力。</p>
方少珺坐在边上，愕然的启唇盯着钱冲，目光又落向钱冲渗血的手腕，心跳声?大的厉害，整个人都有点被吓的呆住了。</p>
华婕忙跪坐在钱冲身边，与?沈墨对视一眼，伸手一下一下拍抚钱冲肩膀，柔声?道：</p>
“好了，好了，没事了，没关系，别害怕，好了，好了……”</p>
又过了几?分钟，钱冲的呼吸才逐渐平稳下来。</p>
他额头全是汗，目光怔怔盯着房顶，嘴唇不知是挣扎时撞破的，还是自己咬破的，正顺着嘴角流血，整个人看起?来无比凄惨狼狈。</p>
“你可以从?我身上下去了。”钱冲眼珠转动，盯住还坐在他肚子上的沈墨。</p>
“你好了？”沈墨沉声?问?，居高临下，如一只猛兽。</p>
“……嗯。”钱冲点了点头。</p>
沈墨这才松开手，从?他身上站起?来。</p>
钱冲身上好多地方都疼，但手腕上的伤只是挣开，没有被他撕扯的更严重，头一直被方少珺的手护住，没能砸地板砸成脑震荡……</p>
好在，没有真的受严重的伤。</p>
之前犯病，常常是父亲或者?母亲狠狠抱住他，这次……</p>
钱冲坐在地上，垂眸盯着膝盖处牛仔裤的褶皱，整个人羞耻到恨不得一头撞墙死掉。</p>
华婕靠墙坐着，轻轻踹了下钱冲大腿侧，在对方抬头时，拍了拍身边位置。</p>
“……”钱冲怔了下，才挪到她身边坐好。</p>
方少珺看了看两人，一边揉着手腕，一边挨着钱冲坐下。</p>
陆云飞看了看并排靠墙坐着的同学，转头看了眼沈墨，默默坐到了方少珺另一边。</p>
沈墨皱着眉，走到边上的沙发上坐下，一边端水喝，一边朝惊魂不定?的阿姨摇了摇头。</p>
“……”陆云飞。</p>
“……”方少珺。</p>
“……”钱冲。</p>
“……”华婕。</p>
四个人默默坐着，谁也没说?话。</p>
华婕屈起?膝盖，抱住后叹了口气，转头看一眼钱冲手腕，问?道：</p>
“要不要包扎一下？”</p>
“不好奇我怎么回事吗？”钱冲问?。</p>
“你愿意说?吗？”华婕问?。</p>
“躁郁症，脾气暴躁，情?绪无法自控，发作的时候有砸东西和自残倾向……”钱冲垂眸盯着自己双手：</p>
“我爸带我去国外?看过，就是让吃药。</p>
“主要还是情?绪问?题，最好能靠自身力量维持情?绪稳定?，不严重，激素之类都还好。</p>
“但这一两年可能是青春期的关系，有点难熬。</p>
“……对……”</p>
他想说?对不起?，张口吐出一个字，又觉得难以启齿。</p>
眉心耸起?，他头垂的更低，仿佛要垂到弯曲的双膝间似的。</p>
“这个症状我也有，嫌你烦的时候，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想杀你。”方少珺忽然开口。</p>
“……”钱冲抬起?头，转眼瞪了她一眼，但整个人气场沉沉的，被如此挑衅，居然都没开口回怼。</p>
方少珺有点不习惯这样的钱富贵，她张嘴想讲两句安慰的话，结果?说?出口的是：</p>
“想冲上去把画撕了，然后爆锤你们这些看到过我画的这么丑的人的头，全部灭口。</p>
“无非是我忍住了，你没忍住而已。</p>
“画画的，要想当个大艺术家，精神?上多少都得有点病吧。</p>
“如果?我犯病，你们按住我的时候手轻点。”</p>
“你犯个屁的病。”钱冲忍不住怼：</p>
“各种比赛稳定?第?一，你就这么一幅没画好，要是都犯病，你让别人怎么活？”</p>
方少珺用肘部撞了他一下：</p>
“当第?一就不能不开心吗？</p>
“这个世界规定?了所有当第?一的人一定?拥有快乐和幸福吗？”</p>
“瞎起?什么哄。”钱冲。</p>
“完全适应一种生活，一个环境，是挺危险的。”华婕忽然开口。</p>
“？”钱冲。</p>
“？”方少珺。</p>
两人齐齐望过来。</p>
“就像一种生物高度适应高温，便?会?在冬季来临时冻死。</p>
“你们高度适应水粉，水粉画的太好，细微之处的手感和调和等等，都掌握的太深入骨髓，忽然画油画的时候，才那么难过度过来。</p>
“又高度适应了处处比人强，忽然要从?头学油画，就无法适应，进而感到疼痛了。”</p>
华婕舒口气：</p>
“为什么所有成功过的人，换赛道再开始的时候，都这么急呢？”</p>
空杯心态，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拥有的心态啊？</p>
“水粉和油画画法几?乎完全一致……”方少珺皱起?眉。</p>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不然为什么油画叫油画，水粉画叫水粉画？”华婕转头盯住方少珺，问?问?题时语速很快，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强势。</p>
“……”方少珺抿住唇。</p>
“一个月的耐心都没有吗？</p>
“是有人在你们身后咬你们屁股吗？</p>
“明天不把油画画成沈老师那样，就会?死吗？</p>
“想一口气吃成个胖子，你们就是嫌过程太累太苦，想偷懒吧？”</p>
华婕望着自己的手，轻声?问?。</p>
“你三个月把水彩画成这样……我们为什么这么急，你心里没点逼数吗？”钱冲转头瞪住华婕。</p>
坐在沙发上的沈墨皱起?眉，手指在桌上点了下，发出不大不小的‘啪’一声?。</p>
钱冲几?人立即望过来，沈墨双目如刀，狠狠盯住钱冲。</p>
“……”钱冲被这么一瞪，乖张表情?瞬间收起?，别扭的将视线转向别处。</p>
“画画真的好累呀……”华婕忽然叹口气，声?音中充满了疲惫。</p>
其实她也急的，方才自己那些话，不也是在说?她自己嘛。</p>
方少珺几?人不由自主的跟着叹气，四个人忽然都垂下头，仿佛四个坐墙根儿的乞丐。</p>
“别太急了。</p>
“我们生活的社会?总会?不断向我们施压，该画成什么样，不然赚不到钱。</p>
“必须画成什么样，不然考不上心仪大学。</p>
“学画的初衷都快忘记了。</p>
“如果?只剩下疲惫和痛苦，再也不爱画画了，可怎么办啊？”</p>
华婕转头，看向钱冲。</p>
“……”钱冲一阵窒息，这两天画的时候那么急，心里升起?的情?绪，不就是对画画的抵触情?绪吗？</p>
方少珺也皱着眉陷入沉思。</p>
“得想办法学会?享受画画痛苦又疲惫的过程吧，未来要画一辈子呢，如果?一直只盯着结果?和时间，那这辈子我们怎么过啊？”华婕叹气道。</p>
“……”</p>
“……”</p>
“……”</p>
“大家现在都倾向于买油画，如果?我费劲学成了，结果?发现拳头扭不过大腿，水彩一幅也卖不出去，我该怎么办呢？”华婕再次开口。</p>
空气微滞，几?息后，方少珺轻声?接话道：</p>
“我得了这么多第?一，如果?求学巴黎国立落选了，会?被所有人嘲笑到再也抬不起?头吧？”</p>
钱冲微微错愕的看向方少珺，对方皱着眉转开头，没有与?他对视。</p>
少年垂眸盯住自己手掌，半晌后跟着道：</p>
“如果?我的画因为太阴暗，永远没有人欣赏，大家就算觉得情?绪传达的不错，但也不愿意买回家挂在墙上怎么办？除了画画什么都不会?干，未来会?饿死吧？”</p>
“……”陆云飞眼睛转向身边三人，张了张嘴，没发出任何声?音。</p>
“卖不出画的我，会?成为沈老师之耻吧？</p>
“方少珺他们几?个同学，平时就够骄傲的了，如果?我卖不出画去，他们恐怕都不会?承认曾经跟我一起?学过画吧？”华婕。</p>
方少珺看了眼华婕，抬头望向大窗外?的蓝天，续道：</p>
“如果?我一直画不好油画怎么办？</p>
“连钱冲都比我画的好怎么办？</p>
“唯独不想输给那个人啊。”</p>
“喂！你这什么意思？”钱冲瞬间炸毛。</p>
“中气十足嘛，恢复正常了你？”方少珺凉凉问?。</p>
“……”钱冲白她一眼，发泄般的叹气：</p>
“我要是永远也耐不住性?子久坐画一幅大画……如果?我压根不适合画画……”</p>
方少珺和华婕齐齐瞪向他——</p>
当天才的人不适合画画？</p>
他是什么狗屎凡尔赛？</p>
想揍他。</p>
这时，憋了半天的陆云飞终于开口：</p>
“万一参加大学考试的时候，我因为画的太慢，没在指定?时间内画完怎么办？</p>
“以我画画的速度，剩下一年半时间，国外?大学需要的作品集凑不齐怎么办……”</p>
其他三人齐齐望向陆云飞，大家皱着眉头一致烦恼起?来——</p>
方少珺心道：钱冲和华婕的担心根本就是小孩子胡思乱想，但陆云飞说?的状况倒真有可能发生。</p>
钱冲：方少珺和华婕压根儿就是无病呻吟，但陆云飞……画画的确是有点慢。</p>
华婕：方少珺和钱冲两个凡尔赛天才，才十几?岁就那么强了，还要哭唧唧和发疯，她这个靠勤奋咬牙狠命画画的普通人真的好气哦！不过……陆云飞的担心的确不无道理。</p>
“……”陆云飞对上三人忧愁的视线，疑惑挑眉：</p>
“？？？”</p>
……</p>
……</p>
贴着墙根坐了好一会?儿，三人眼眶都泛着红。</p>
钱冲第?一个坐不住，他彻底恢复过来便?站起?身，拍拍屁股上根本不存在的灰。</p>
“喂！你别对着我们拍屁股行?不行?？”华婕伸脚踹了下他后脚跟。</p>
“起?来吧起?来吧，散了。”钱冲头也不回，转向自己方才收拾了一半的东西。</p>
“啊，马上月底了，不知道清美双年展里的画有没有人看中。”华婕贴着墙站起?身，忍不住又叹气。</p>
成长的烦恼，好多哦。</p>
“不要画展一结束，连一幅都没卖出去吧。”钱冲本能的狗嘴里不吐象牙。</p>
“担心你自己的画没人敢买吧。”华婕竖眉。</p>
“那么大声?干什么？很嚣张吗？</p>
“到时候画展结束了看成绩，敢不敢比比谁的画贵啊？”钱冲。</p>
“输给我有瘾是吗？”华婕。</p>
“走着瞧！”钱冲，“卖的不如我，或者?没卖掉，你可别哭。”</p>
“拉倒吧，你哭我都不会?哭！”华婕。</p>
“说?到哭，还是方少珺最会?哭。”钱冲忽然转头，又将矛头指向了方少珺。</p>
论找抽，谁也比不了他。</p>
方少珺正趁他们吵的火热默默收拾东西走到门口，忽然听到这句，气的牙痒痒：</p>
“你能不能闭上你的嘴？”</p>
陆云飞拎上画材箱推开门，回眸跟沈墨对视一眼，无声?离场。</p>
两人的眼神?仿佛都在说?：那仨人好麻烦。</p>
方少珺简直后悔刚画完时没控制住情?绪，在他们面前哭了一鼻子。</p>
红着耳根，她一步迈出屋子，懊恼的甩上门。</p>
“到时候看看谁卖的最贵啊？”钱冲的声?音仍在屋内叫嚣，生怕有人听不到一样。</p>
画室里持续了半个月左右的愁云惨淡，忽然在混乱中消弭。</p>
每个人都变回他们不可爱的样子，但精神?充沛，又有了干劲儿。</p>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1】</p>
沈墨望着排排坐，一块儿默默流眼泪的四个人，好像四条无家可归的小狗狗哦。</p>
各个眼泪汪汪，祈求怜爱。</p>
但……果然只有小土豆最可爱，其他面部模糊的人恐怕只有当野狗的命了。</p>
还好四个人不知道沈墨的心路历程，不然拼着挨一顿揍，也得跟沈墨好好掰扯掰扯。</p>
钱冲、方少珺和华婕默默流泪，忽然齐齐转向陆云飞：</p>
“你跟着哭什么？你也有恐惧、焦虑和困境吗？你都稳成什么样了你？”</p>
“……”陆云飞。</p>
气氛太好了，不由自主跟着哭一哭而已。</p>
怎么了？</p>
跟风流泪有罪吗？</p>
……</p>
【小剧场2】</p>
沈家家政阿姨：</p>
“他们打起来了？”</p>
“他们贴墙坐下了。”</p>
“他们……哭了……”</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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