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周围的村邻也纷纷点起火把,赶到了衍真卧房的门前。灯火通明中,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倒在地上,身边弃着把短剑,背部肩部分别两条刀伤翻卷,鲜血正慢慢浸湿衣裳。衍真俯下身子,扶起他。须臾之间,深深吸了口气:“归…归晴?”
归晴垂下眼帘,身子轻轻颤抖,如做错事的孩子般不敢望他。两颗泪水,却不由自主沿着布满泥尘的面颊滑下。
“…贼人经此一吓,应该不敢再来。明日我便去报官,大家回去休息吧。”衍真扶起归晴,只觉阵阵腌膻味扑鼻而来,身子轻瘦得不可思议,心中一痛,向周围乡邻扬声道“这位义士伤势不算太重…私塾里为防孩子玩闹受伤,备得有金创跌打药,由我替他清洗上药便是。”
***村人们见衍真安排得妥当,又说了些小心保重的闲话,便纷纷散去。衍真扶着归晴,走进卧房,让他坐在软椅上,道:“你在这里等一会儿。”
“拂、拂霭…”归晴心中又是喜悦,又是胆怯害怕。听他这么说,瞪大了眼睛,慌慌张张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抖着声音道“你…你要去哪里?”怕他离开视线后就此消失,怕得要命。
“坐着别动。”衍真的目光一片了然“我只是去烧水。”归晴没有理由阻止。但当衍真步出房门后,他忍着身上的伤痛,立即站起身,挣扎着偷偷跟在了拿着油灯的衍真身后。
空地、教室、柴房…直到亲眼看到衍真架起了铁锅木桶,吹火添柴时,这才有些放心,又乘着夜色悄悄回到卧房,在软椅上疲惫不堪地坐下。
过了一刻,才见衍真回来,道:“好了,随我来。”他点点头,眼中泪光闪烁。一路上揪住衍真衣袖,再不肯放手,用力得令布料都起了皱。到了柴房门前。屋子的外面,放着洗浴用具、换洗衣裳和一大桶冒着氤氲热气温热洁净的水。
“脱吧。”衍真望向他,眼角有些潮湿“你这身衣裳脏污破烂成这样,是不能要了…你身形和我相若,应该能穿我的。”
在衍真的目光注视中,归晴近乎羞涩的,除去了身上的所有衣物。春天微寒的夜风,令他轻轻颤栗。归晴瘦骨嶙峋的身体上,一块块乌紫青红遍布。
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双臂,无数道深深浅浅的新旧剑伤交错相叠,已经成片开始溃烂感染。衍真望着这一幕,眉头慢慢拧起。他走到归晴身边,不发一言抱起了他,一把扔进木桶。
晶莹剔透的水花四溅,濡湿了衍真一身灰布长衫。“拂霭…对不起!对不起!”归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却下意识地抓住衍真衣袖不放,连声道歉“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我该死,我…”
“你闭嘴!”衍真哑着嗓子对他大吼一声,伸手舀了一瓢温热的水,当头朝他淋下。被他这一吼,热水当头一浇,归晴机伶伶打了个颤,低下头,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下,不敢看他。
接下来,只感觉到他修长的手指、温暖的掌心,力度恰到好处地替自己搓洗着身子。遇到伤处,越发轻柔仔细。过了片刻,归晴又壮起胆子偷偷瞄他。却见他垂着眼帘,紧紧抿着唇,泪水若断线的珠子般,不停沿着脸颊掉落。
“可恶、可恶!谁让你这么做的?!”衍真一边落泪,一边哑着嗓子开始狠狠训斥“明明知道我会难过…你明明知道!”
“拂霭…”归晴再也忍不住,将脸埋入掌心痛哭失声“对不起!对不起!”不知哭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声幽幽长叹。然后,一双修长温暖的手臂,将他湿漉漉的身子紧紧环绕。
绛瑛,这场赌局,是我赢了。一开始,我所赌的,就不是归晴的心…而是,我自己的心。***可能是夜里强人急于潜逃,那两道刀伤真的不算深。用了些金创药包扎后,很快便不碍事了。
反而是归晴臂上的旧伤已经感染,治起来费了些事。衍真带他去看了几次大夫,却也开始痊愈。之后,衍真又在私塾内专门开了琴科,让归晴担任授业先生,教导学生们琴技。
没料到,竟一时风靡,好些附庸风雅的成人都纷纷来学。春夏已逝,秋日来临,正是家家农忙的时候。学生们都放了秋假,回家帮忙务农。
清晨,私塾内一片不同于往常的寂静,衍真坐在教室门前的大桂树下,脚边放着把酒壶,手拿一个粗陶酒盏往唇边送去。
空气中,漂浮着馥郁的桂花香。院前有十余株桂花树,院后有精心砌成的鱼塘。虽然和归晴当初的规划有出入,却也令人满意。
“拂霭、拂霭!”归晴提着篮蛋肉蔬菜从市场上回来,远远的就高高兴兴地喊:“前些日子来抢私塾的贼,给官府捉到啦!要不要一起去看?!”
“左右无聊,怎么不去?”衍真将盏中残酒一仰而尽,放下酒盏,抖落一身的金黄落花,笑着站起来,迎向归晴。
等归晴将那篮菜提至房内,两人便一起出了门。步行至街上,只见几名官差押着两个身着罪衣,披头散发的男人,正在游街示众。夹道,聚满了正在观看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