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衍真听了这话,呆了半晌,眼角终于静静滑下颗泪来:“归晴,多谢。”“归晴是真心,先生不信么?”归晴一笑,定定瞧着冯衍真。
此时,一阵稍大的风儿掠过,拂开了冯衍真脸上垂着的黑纱。那张原本清俊无伦的脸上,无数道新愈合的粗长刀疤泛着丑陋红色、纵横交错。
但那双眸子,除了笼上层浓郁哀伤外,依然清光逼人、璀灿得令人深陷。归晴看着他的眼睛,不自觉就欺身吻了上去,将丁香小舌探入冯衍真嘴中,与他唇齿交缠。
冯衍真万万没料到他会做出如此举动。他本是极重礼教的人,惊骇之下,未经思索就伸手推开了归晴。
“先生…对不起。”归晴被他推开,又是惭愧又是羞愤,急急道“归晴唐突。”冯衍真动了动嘴唇,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过了半晌,他忽然想通了些什么,仰头发出一串畅快笑声:“世俗权势逼我、礼教人伦陷我…如今,我又为何仍然放不下这些?”
于是伸出臂,揽住归晴瘦腰,指浩淼烟波为誓:“既是归晴仗义救我,我自今日起,便只为归晴而活。此一生,唯愿与归晴酒间花前老。”归晴听到这番话,一时间竟只知道咧开嘴愣愣地笑着,平日里惯用的诱人媚态此时早忘到九霄云外。
船尾处,艄公艄婆煮着饭食,缕缕炊烟自船上飘散于空中。一帘之隔,机心正一边端着杯茶,一边侧耳听冯衍真与归晴的谈活。
听到妙处,忍不住抿唇微笑,手中的茶早已凉了,却忘了喝。真是的,仗义救人的,又不止归晴一个…不过,归晴对你的这番入骨相思,我所不能及。所以,请你们幸福给我看吧。***
一个月后,静王携静王妃回到天朝都城…许昌。冯衍真他们沿水路西去。要抵达天水,许昌城是车马辗转的必经之地。说来也巧,静王返回许昌的这一天,他们也正好踏入许昌城。香车宝辇华盖、侍从守卫之多自不必说,就连黑红相间的森森王旗也一眼望不到尽头。
街道两旁,是夹道观望皇家威严的汹涌人潮。冯衍真他们刚踏入许昌,还未曾找到落脚处,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混在这汹涌人潮中。
此时,冯衍真坐在张装有轮子的机关木椅上,仍然戴着那顶黑纱宽沿竹帽。但纱下的脸,已罩上了铁面具。在抵达许昌之前,他们先至谯郡。在那个地方,寻着几名巧手木匠,费了大把银钞,替冯衍真做了这张可用手操纵移动的木椅。
正当冯衍真他们处于人潮中,有些惶惶不知所措时,只听旁边有一穷酸书生抽着鼻子,赞道:“不愧是静王的车辇…沿途所经,奇香四溢。”的确,静王车辇所过之处,空气中飘散着极其浓郁的香气。不过,冯衍真并不觉得是奇香四溢,反而感到刺鼻难耐。记得那人习性与自己相若,平素只喜淡淡花草清香,极恶人工香气。
就连稍重的胭脂花粉味都往往掩鼻,何况是此等浓烈熏香。但这个念头只于冯衍真脑海中一掠而过。毕竟,两人一在权势之巅,一欲从此遁世,再无交会可能。
宝辇之上,华盖之下,静王一身华服端端坐着,拨帘望向观望汹涌人潮。他的身旁,放着口镶了珠玉的箱子,若一人长宽。箱子内,是定绣已经腐烂至不成样的尸体。
尽管在箱内塞了无数香料,又沿途熏最浓烈的麝香,却仍然遮掩不了那从箱缝中缕缕漫出的尸臭。
别人也许嗅不出,但静王却一直闻得到。静王眼神空洞地望向车辇窗外…尽管身处汹涌人潮,摆着威严气象,失去了那人,心已经荒芜垂暮。
斩杀定绣一事,虽说为当朝带来天大隐患,他却未曾后悔。唯一心痛后悔的,只是未曾救得那人。手指不自觉地抚向胸口。当日捡到冯衍真的那两块斑驳骨殖,已被他用金线混着真丝编成的织囊装了,贴肉戴着,须臾不曾离身。这番景象,无人得见。静王与冯衍真,两人各怀一段心事,于滚滚车尘、汹涌人流中交错而过。
***冯衍真一行人从许昌雇了车马至洛阳,又自洛阳沿水路到了长安,最后一路车马劳顿,这才算到了天水。此行说来倒是一句话就可概括,时间却用去了足足四个月。天水位于西北边陲,景物丰饶自是不比江南,但民风淳厚处,却又胜似江南。
机心拿出积蓄,在天水城畔买下一座青砖小院,供三人栖身。一切安顿下来后,正是初夏时节。
院前榆钱槐花正结得蓬蓬实实,空气中都泛着浅浅甜香。冯衍真戴着宽沿竹纱帽坐在机关椅上出了院门,俯身捡起一朵洁白槐花,放入口中轻轻嚼下。轻轻浅浅的甜香,顿时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马大哥,你喜欢吃槐花?”邻居家的二毛正好经过,看到这一幕连忙跑过来,咧着嘴笑“俺娘做的榆钱饭、槐花窝窝可香了。赶明儿俺让娘做了,给你们送来。”说完,这十二三岁的健壮孩子蹬蹬就上了槐树,掰下根满缀着洁白小花的细槐枝,往下就扔:“马大哥,接着。”冯衍真伸出手,正正将那枝槐花接住,笑道:“二毛,我该如何谢你?”<div class="bt-tjb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