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园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你也是。”赵苏知道彼此话也已尽。慢慢转过身去,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心空了一般。走出了十几步。
“…那个…”细微的声音,是锦园…回过身去──微微带了一点讶然,看见锦园苍白的脸上,突然沁出了一点红晕…“那个…他…他还好吗?”干涩得几乎问不出来…却还是要问…不然终究是沉甸甸在心头的牵挂…不需疑问。彼此都知道“他”
是谁…“他…还好。”“哦…是吗…”…看着锦园的脸上的红晕,渐渐复归于苍白──再复归于方才出来时那个冰冷如僵的女尼。她向赵苏凝视了一眼,默默转身进去了。…就此别过…锦园…余生…从此,也许就成陌路…
“大人,我们去哪里呢?”默默行了一段路,长安突然问。“哦…”这才惊觉──这个侍从,原是自己从煜的皇宫里带出来的──他没有任何义务跟着自己走向一个连自己都是惘然的前方…“哦…没什么事了。你回皇宫里去吧。”
淡淡说出,却无论如何忍耐不住心里的伤悲!从此,我就真的一个人了…独自去向那条陌生的前路…生小就是寂寞。长大还是寂寞。如今──半生已过…还是寂寞!都说是九千大地,亿万众生──为何独我今生就是如此形单影只…难道这就是宿命?我还是不信!不信──我怎能甘心?向日寄寓佛门,总听那些和尚说众生平等…既云众生平等,难道我就不是众生之中之一俗子吗?──那么多人都可以成就今生良缘佳眷,为何我就不能,就不能──我还是不信,这三千红尘里、就独独没有我的桃源堪寻!
霍然抬头,──却见长安还是静静地侯在身边,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明明已经说过了…──“长安…你可以走了。你不必再跟着我了。──我要离开金国。”
勉强挤出声音来──对于这个两年多来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的侍从,又怎会不带一点难以割舍之情?
离开了他的照顾,日常细事,自己全是茫然。──可是,眼下自己已不复是宋国的皇帝,亦不复是完颜煜的“宠妃”──无权无势,无钱无家,往后哪里来工钱付给长安呢?往后──自己决定的生活,有什么后果,都由自己一人承担足够──没有理由连累这个曾经那般细致照顾自己的长安…
却见长安还是没有动静──赵苏一楞,突然恍然──“哦,你是不是不想回金宫?”是啊,谁愿意委身下位,作人奴仆呢?谁不愿意做个自由平民呢?──长安大概是想要自己给他一点路费和工钱,好回家乡去另讨生活吧…
是啊,长安好象是宋人,不幸卷入军乱才被稀里糊涂地被掳到了金国来──他一定是想要回南国吧!此去南国也,何止千里迢迢?──路费必须庞大呢…再加上,一旦回乡,总得要些安身立命的钱财吧…
可是自己──赵苏从来没有佩带饰品的习惯──往日煜给他的那些珍奇宝物,全都搁在煜的宫殿里…出来时带了一点银子,可是也不多了──他上下摸索,突然摸到怀里一个硬硬的扁扁的小东西──那是…
那是…是煜给自己的暖玉。无意识地把它拿出来──淡绿的、晶莹的暖玉,上面刻着小小的篆形的“煜”…玉…煜…──“苏儿!”…“怎么了?…”
看着来势汹汹冲进殿里来的煜,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紧关心地问上一句…“朕送你的玉,你为什么不佩在身上?…”
煜呀…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还以为什么大事呢!居然为这种小事气成这样…哪里敢说自己懒得佩带呢…只得胡编一个借口──幸好当时也是正在落雪的冬天:“玉冰人──我怕冷。”
其实他哪里怕冷呢?──虽然身体并不健康,他一向倒并不怕冷。只是这几年年岁渐长,身体似乎不比从前了。
“哦…”煜似乎气消了。──可是还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还以为此事就此了结了。没想到第二天,他就拿了这块玉来,绷着脸往自己怀里一扔:“给你的!”说完转身就走──看着他的背影,把这小东西拿起来,触手温润,却绝不冰凉──原来是暖玉啊!不知他是从哪里找来的…忍不住就笑了…笑煜的孩子气?还是──因为当时从心底涌起的温暖和柔情…
这下子是没有借口可遁了──也只好老老实实成日带在身上…日子久了,连自己都几乎全然忘却了!──忘却了身上原来还有这样一件东西…
煜呢?──他恐怕更早就不记得了吧…突然憎恨还牵挂着煜的自己!──这玉也该扔掉了!──等等!何不就给长安?虽然不知它到底价值几何,但暖玉确实应该是极稀罕的物品──给了长安,也足够他路费家用了吧!
把暖玉递给长安:“──长安,你拿着它,回家去吧。”心情已经渐渐平复下来,声调温柔──还是希望身边的人都能过得好…长安却把玉推了回来。
“大人,小人不要。”“你──那你──”赵苏好是惊愕,却见长安抬头直直地看着自己。──又亮又热的眼睛…印象中这个总是谨慎小心的侍从,似乎从来未敢这样正视过自己!“大人,──我──”
喉头有点梗塞的样子──长安一口气喊一样说了出来:“──小人今生唯一的愿望,就是能跟随大人到天涯海角…今生今世,大人到哪里,小人也一定会跟随到哪里!所以请大人您不要再赶小人走了!小人是绝对不会离开大人您的!”
“长安…你…”赵苏呆住了。──睁大了眼睛盯着长安,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突然变得陌生的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