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开欲言又止,脸上有些焦急,聂合抖抖脚上穿着的木屐,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哐”的一声,冷冷道:“你放心,虎毒尚不食子。”
听出了聂合语气里的不耐烦,聂开知道现在最好就是赶紧把这些为他出力的武警们撤下,然后去清扫医院旁边的案发现场,然后向闻讯而来的记者编一个复杂狗血的情杀故事,但看到聂合消瘦的背影,头发中夹杂的银丝,想到他多年的刀口舔血,他的眼眶有些泛红,明白聂合这是让他走,然后两不相欠,他觉得自己一直没做错,但却忍不住地愧疚。
“合哥,”聂开叫住了正在关门的聂合,深深地看他一眼,道:“小鸿说错了,其实我们很欢迎你。”
聂合嘴角一勾,阖上了门。
聂开带着谢行川和小黄去处理夏单城的事情,聂鸿皓留在客厅里等待他的最终判决,心里暗暗下定主意,要是聂雪超没有说服聂合他下一步要怎么闹个天翻地覆,无论如何他都是不会离开聂雪超的,正如后者所言,他的性格有很重大的缺陷,曾经拿刀片割自己的手臂只为找寻存在感,在腐烂的黑夜中踽踽独行只为证明自己活着,当聂雪超出现的时候,一切都不同了,他开始逐渐变得像个人,开始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感情,生活也逐渐走上正轨,如果有一天这缕阳光不复存在,他真的不清楚他会做出什么事。
没人知道聂雪超和聂合在房间内谈了什么,房间隔音效果很好,没过一会听到“砰”的剧烈撞击声,聂鸿皓眉毛一跳,然后就是接连不断的咒骂声,还有物体连续被重击在地上的哐哐声,底板都震了起来,房间里十几个打手依然保持不动如山的姿态,让人赞叹一声:好素质!
过了大概半小时,就在聂鸿皓坐立不安的时候,门被推开了,灰尘扑面而来,客厅里的人没准备一下子好几个人捂住口鼻咳嗽起来,几秒后才看到聂合出来,他抖抖衬衫上的飞灰,依然是优雅的样子,只是脸上臭臭的,任谁都可以看出来他不好的心情,跟在他后面的是聂雪超,后者可没有他那么好的姿态,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渗着血。
聂鸿皓赶紧走过去扶着他,对聂合怒目而视,聂合接触到他这样充满敌意的目光,喟叹道:“我坚持我的观点,新加坡才适合你,但你现在脑子进水,强行逼你也只能适得其反。”
聂鸿皓脸上明显不信,一副“你TM逗我”的表情。
聂合深知前几天的残酷手段已经在两人之间划了一道裂缝,只好退而求其次,道:“我明年再来,希望你那会脑子变得清醒一点。”
聂合说完一挥手,就带着手下有条不紊地离开了锦和天成,聂鸿皓才放松警惕,扶聂雪超坐下,担心道:“你刚才签了什么丧权辱国的条约?”
聂雪超嘿嘿一乐,还没笑出来肌肉就扯得一痛,闷哼一声,道:“我只是告诉他你身体里有多热。”
聂鸿皓目瞪口呆,半响才反应过来哥哥跟他开玩笑,掐着他下巴,恼怒地在他嘴上一咬,道:“快说!他是不是逼你答应了什么条件。”
聂雪超温柔地看着他,在弟弟脑袋上轻轻一揉,翘起嘴角:“我还告诉了他你体内有多紧。”
平时正人君子的人一说起这样的话来更显得与众不同,聂鸿皓被他这样放浪的言词羞红了脸,直感觉一团火在脑门上烧,聂雪超拉起他,道:“回家吧。”
两人慢悠悠地开着车去医院处理了下伤口,又去交警队交了罚款,最后聂雪超还兴致高涨地去菜市场买了一些菜,但无论聂鸿皓怎么旁敲侧击,关于书房里的谈话,他也没有透露分毫,他不会告诉聂鸿皓,是说了什么惹得聂合勃然大怒将他按在地上狠揍,也不会告诉聂鸿皓,是说了什么让聂合开始沉思他的行为方式,更不会告诉聂鸿皓,最后是用了什么样的决心和勇气打动了聂合,让他握枪的手离开扳机。
他的弟弟,虽然不怎么正直,也不怎么纯良,更是一身缺点,但这些事,还是不要让他知道的好。
---
在聂开打点了关系后,医院爆炸案变成了“男子求婚不成于是引爆炸弹和女朋友同归于尽”武警队都知道真相是什么样子,特警队看到昔日的同僚如今的下场也唏嘘不已,总之,这次由聂合折腾出来的事情就这么草草收尾了,但关于聂雪超和聂合的谈话,聂雪超到底是用什么手段说服聂合的,这仍旧是个秘密。
聂开经历了这次巨变,关于聂雪超对聂鸿皓的感情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如果一个人在生死关头能克服自己的求生本能先救你的话,说明他爱惨了你,如果再阻拦说不定又会出现一个韦丁萍,聂开也只能由得他们去了,白丽梅看到三人平安而归忍不住放声大哭,看到聂雪超身上的伤更是忍不住的心疼,也不好说什么了,再加上两人已经从家里搬出去,更是眼不见心不烦。
没过几天就是夏单城的葬礼,虽然聂鸿皓不情不愿,但在聂雪超的强烈要求下,还是换了一身黑西装出席。
出殡的所有人都不得开车来,这是临沧的传统,幸好居住的地方不远,两人慢悠悠地走着,路过一个斜坡时,迎面走来一个老人,她身上背着个竹篓,装满了蔬菜水果,可能是因为装东西太多,一下子就滑到在坡上半天爬不起来,旁边的人避之不及,都冷眼旁观。
聂鸿皓正要侧身而行的时候,聂雪超拍了下他的肩膀,冲老人扬扬下巴,道:“去扶她起来。”诧异了一下,聂鸿皓心里嘟囔着哥哥就不怕诈骗啊真是有钱任性,但他还是走过去双手握住老人的胳膊将她拉起来,老人抬起头,脸上有些泥土,对着聂鸿皓慈祥地笑“谢谢你啊,小伙子!”表情是前所未见的温暖,一下子,某种东西就润物细无声般滋润了聂鸿皓的心田,带给他一种前所未见的感受,很奇异,但不讨厌。
以前他从来没有对这个世界动过心,也从来不关心周遭事物,现在,他突然有些明白聂雪超的良苦用心了。
路人散去,聂雪超搂住弟弟的脖子继续他们的道路,趁人不注意在他脸上狠亲一口,道:“看,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居多的。”
聂鸿皓挑眉:“万一她坐在地上赖我把她撞到的怎么办?”
“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真要碰上只能自认倒霉了,但这种举手之劳,多做一点能为你积福。”聂雪超摸摸他的耳朵,看到这小子变得有些不好意思,坏笑道:“来!告诉哥,被陌生人说谢谢的感觉如何?”
聂鸿皓挣脱他的怀抱,望天,左看右看,就是不回答这个令人尴尬的问题,突然指着马路对面道:“快,我们到殡仪馆了!”
聂雪超也不再继续嘲笑他,跟上他的脚步,天光破云,山色正晴。
神师念完了悼词后,来访的宾客逐渐散去,韦丁萍之前告诉聂开说她母亲在昆明工作是谎言,其实她早已伶仃一身,两座墓碑静悄悄地伫立在半山腰,没有亲人的祭奠,显得尤为孤独。
秦利也出席了送葬,见到二人上前来打了个招呼,看到她眼中毕恭毕敬的神色,聂鸿皓突然觉得有些无趣,没聊几句就把人撵走了。
聂雪超看着夏单城墓碑上的照片叹气,27岁,真年轻,虽然这个人给聂家带来了这么多的伤害,但却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他轻声道:“说起来,你应该给他们两人说声对不起。”
“你说我?”聂鸿皓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道:“差一点咱俩就闹掰了,你还觉得愧疚?”
聂雪超目光柔和地看着两座坟,道:“我从小就跟你说一个道理,这世上没有非黑即白,有的只是不同立场。”
“夏单城在你身边潜伏几年搜集证据,是因为你曾经打断了他的腿,还让人玩弄他的妹妹,毁了他整个人生,之后他听从聂合的设计来控制我,也是因为法律没有给他想要的公正。”
“韦丁萍当年作为一个未成年少女,就遭受这样的侮辱,年纪轻轻就精神崩溃,最后想到的办法也不过是抢走我,让你痛苦,女人的报复手段,不值一提。”
“聂合为爸爸打点一切,却没想到被自己的亲弟弟告发,阴差阳错也没能带妈妈远走高飞,再回临沧时发现自己深爱的女人已嫁做人妇,一时情难自拔犯下错误也无可厚非,如果你站在他的立场想想,你会发现这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
“爸爸作为警察,能在大是大非面前毅然决定大义灭亲,作为警察,他没有错,但作为弟弟,本可以不用把局面弄得那么惨烈,在今天他滥用私权调来武警保护你,作为父亲,他没有错,但作为警察,他放过了那么多通缉犯。”
“妈妈本来和聂合就是天生一对,却因为当初刚正不阿的爸爸而失去了这天赐良缘,婚后爸爸老出任务不在家,独守空闺伤心寂寞,被聂合那样风度翩翩的男人勾引,怀孕后又隐瞒,她毕竟是个性格懦弱的人,一切也在情理之中。”
“他们每个人,站在你的利益的角度来看,或多或少都有错,但站在他们的立场,也是为了保全他们自身的利益,如今他们都没有了伤害你的能力,每个人,都值得原谅。”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风浪,聂雪超在悲欢苦乐里沉浮了一遭,心态变得无比平和,他曾经也想过等事情结束后一定要好好收拾这些让他们遭罪的人,但当韦丁萍为了保护他而牺牲生命的那一秒,所有事都看开了。
聂雪超就是这样的人,无论生命中发生怎样的巨变,他都愿意对世界展现他的温柔,真正的君子如兰。
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投射在聂雪超的脸上,形成斑驳的光影,映照得他的五官深邃,在这样的气氛下,聂鸿皓觉得他的哥哥英俊得不似凡人,好像上帝派下界传播福音的圣子。
看到聂鸿皓充满了崇拜还有点小激动的眼神,聂雪超微微一笑“我不是圣人,只是做人,不用吝惜自己力所能及的善良。”
聂鸿皓突然有些难过,他对着两方墓碑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他开始了解到,原来这个世界这么复杂,没有简单的是非,这个世界也这么包容,一切都值得原谅,他握紧了哥哥的手,十指相扣,问道:“那你呢?你对我,也是力所能及的善良?”
“是爱,爱得丧尽天良。”
——全文完——<div class="bt-tjb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