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午后。
琳达像上次一样开口,提出休息。
南队带头的是个带着山羊胡的中年男人,叫郑翔。
郑翔看了看琳达,又看了看一副随时都要撒手人寰模样的宁准,挥挥手,选了个地方休息吃饭。
黎渐川半扶半抱着宁准坐下,给他烧水,掰了一大块巧克力。
“怎么样”黎渐川压低声音问。
在外人听来,他似乎是在询问宁准的身体。
但宁准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嘴上说着“没事”,手指却悄悄垂下,在两人之间的雪面上,画了个圆圈意思是,在宁准看来,即便有变化,这也确实是一个循环,而并非是一场nc的群体欺骗。
“川哥,吃点儿吗”
赵光辉走过来,递给黎渐川手里的食物。
黎渐川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幕,按照之前一样,递给他点热水。
赵光辉坐到了黎渐川另一侧,看了宁准一眼,关心道“苏木的脸色不太好,实在坚持不住,就给韩哥打电话,让救援队来,送下去,别逞强。”
宁准点了点头,问“什么时候给韩哥打电话,都可以叫来救援队吗”
“当然。”
赵光辉肯定道,憨憨一笑,“我以前跟过韩哥他们公司一次,救援很及时,都没出什么意外。你随时打电话,二十四小时都有人来搜救。咱们也是花了大价钱来的,他们服务不得周到点,对吧,川哥”
黎渐川挑眉,随意点点头。
但心里却有了疑惑。
救援队随时可以来的话,那上一次雪崩之后,孙畅为什么没有打电话给韩树,让人来救援
如果孙畅是没有身份记忆的玩家,不知道这点的话可以理解,那么赵光辉明知道救援队可以来,为什么也没有提醒他们
这些,和他半夜听到的奇怪声音,又是不是有联系
黎渐川漫不经心地凿着冰。
赵光辉吃完东西没有离开,而是等了一会儿,朝对面的北山看了一眼,说“今天的太阳落得有点快。”
握着冰镐的手一顿。
黎渐川这次没有掏卫星电话看时间,而是转头看向赵光辉“几点了”
赵光辉脸色一僵,摇了摇头,似乎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一样。
他收回视线,跑回自己的登山包旁边,埋头整理东西。
“有点意思。”
宁准轻笑了声,闭上眼,靠着黎渐川休息。
即便有黎渐川的帮助,他这副身体也是快到了极限。
这样恶劣的环境下,黎渐川想多为他分担一点,也根本做不到,只能尽量为他挡着风,让他省点力。
结束休息,七人继续上路。
今天南队的吊车尾是黎渐川。
因为宁准体弱,跟不上,一直走在最后面。黎渐川不放心他,跟在他身后,就成了倒数第一。
而宁准的前面,就是琳达。由于上次北队的雪崩就是琳达造成的,所以黎渐川多分了出一点注意力给琳达。
也就是这点注意力,让黎渐川看到,在经过密集的冰裂缝时,琳达踩在雪上,却像是碰到了什么一样,甩了下小腿。
雪层被扫开一点,一只惨白的手掌突然伸出来,一把抓住了琳达的脚,猛地向后一拉。
熟悉的尖叫声刺耳穿空。
赵光辉和另一个人手忙脚乱地拉住琳达,黎渐川快速走到琳达刚才的位置,脚在雪面上扫了扫,却什么也没看到那只手消失了。
而在众人的惊慌与奔跑中,狂暴的雪崩也如期而至。
雪流埋上来之前,黎渐川干脆利落地带着宁准躲在一块巨石后,将人紧紧抱在怀里。
宁准急促的喘息就在耳畔,天地无声沉寂,大雪落下时,黎渐川听到宁准蚊鸣般的声音“相信你看到的”
清冷嘶哑的声音渐远。
烛光唰地照亮黎渐川的视野。
他愣了一秒,就立刻意识到,他又来到了那个梦境。
这次他审视了下自己的穿着打扮。
没有镜子,看不到全身和面容。但根据衣服和身材,还有面部的骨骼构造,黎渐川可以确定,这就是梁川的身体。
这样想着,他用另一只没有拿烛台的手摸了下后背他一怔,收回了手。
做完这一切,黎渐川才抬眼看向和上次一样半开的木门。
但这次,门上的诗歌发生了变化。
“由于缺乏野兽,我闯入牢笼里充数
把刑期和番号刻在铺位和椽木上
生活在海边,在绿洲中玩纸牌
跟那些魔鬼才知道是谁的人一起吃块菌
从冰川的高度 我观看半个世界尘世的宽度
两次溺水
三次让利刀刮过我的本性
”
上次的那首诗黎渐川不认识,但这首他却记得。
因为他最近就读过这首诗,从宁准散乱的书架上找到的。
这首诗是布罗茨基的一九八零年五月二十四日。
黎渐川一个糙汉,没有什么文学鉴赏能力,不太清楚这首诗要表达的是什么,但在不由自主念出第一句之后,他就莫名地想到了地下通道里的第二扇门。
那是一扇牢门。
手持烛台,黎渐川诵念着这首诗歌,走进了熟悉的地下通道。
奇怪的是,这次他没有遇到第一次令人作呕的血肉之门,而是走了很久,直接来到了那扇黑漆漆的开了一面小窗的牢门前。
黎渐川盯着那面小窗,微微眯了眯眼,浑身的警戒提到最高。
但他感受到了一股奇怪的束缚感。
有点像是做梦时身不由己的感觉,但仔细琢磨下,又不太像。
他主动贴上去,朝小窗里看了看。
是视力无法穿透的漆黑。
等了一会儿,那道诡异又颤抖的声音果然再次从里面传出来“你是训诫者吗”
黎渐川沉默片刻,回答“是。”
说出这个字的同时,黎渐川已经做好了反击的准备。
但是下一秒,随着他的话音落地,面前的牢门却忽然咔地一声,缓缓打开了。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在这一瞬间突袭了黎渐川全身,他来不及去细想,就想转身向上跑。
但还没等他转过身,后背就突然感受到一股极大的推力。
一只手毫无预兆地狠狠一搡,直接将他推进了门里。
牢门内危险至极的诡异黑暗侵袭来的瞬间,黎渐川霍然睁开眼。
脚下不稳的感觉犹存。
他用力咬了下舌尖,嘴里漫开淡淡的铁锈味。
冰雪的气息充斥着鼻腔,还有憋闷的窒息感。
黎渐川微微哆嗦了下,手掌摸索怀里,却摸了个空。
之前被他牢牢抱着的宁准不见了。
黎渐川心里陡然一沉,几拳砸开头顶的雪层,快速钻了出来,开始刨周围的冰雪。
旁边有零星的动静传来,是别的队员爬出了雪层,低声哭泣,恐惧里夹杂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有一些隐晦的视线扫来。
但黎渐川没在意。
他的手掌摸到了一张冰冷的脸。
是宁准。
在确认了这张脸的主人后,黎渐川立刻又把它掩埋好,按着狂乱的心跳起身扫视四周,然后他就看到了一道一瘸一拐向他走来的身影。
“你看到了”
那双桃花眼沾着雪片,凑近了些。
黎渐川注视他片刻,点了点头,突然抬手紧紧地抱住了宁准。
宁准惯来色彩莫测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的怔愣。
过了几秒,他才在这个拥抱的遮掩下,悄悄咬了下黎渐川被冻得发红的下巴,在风雪里小声说“你在发抖。”
黎渐川没出声。
抱了一会儿,等其他人都聚过来了,黎渐川才松开手,抹了把脸,提议道“咱们这样没法登山了,给韩哥打个电话,让他派救援队来吧。”
这话一出口,黎渐川就敏锐地感知到,有几道视线变了。
“救援队”
赵光辉支支吾吾道,“这边刚雪崩,救援队也不好过来。不然咱们扎营一晚,等明天自己下去还是连夜赶回去我都行,看你们的。”
“赶回去。”
宁准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带着哭腔道“我不想在这里待了回去,我怕我会死在这儿,连帐篷都没有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了”
他这做派立刻感染了娇弱的琳达。
琳达也忍不住低声抽噎起来,要求回去“这片雪崩救援队不好来,那我们就往下走走,等救援队来总不能真在这儿等死吧”
两个队员这么一说,黎渐川又一副支持宁准的态度,其他人也都模棱两可地表示都可以,下去点,再叫救援队,这个方案很好。不然这雪山上,装备不齐、帐篷不够的,冻这一晚,不是死定了吗
赵光辉见状,也不再坚持,和大家收拾了收拾,互相搀扶着往下走,绕开雪崩地带。
夜晚漆黑一片,风雪又大,实在不是下山的好选择。
再加上大家都刚从雪崩里缓过来,又累又有点轻伤,一行人走得慢如蜗牛,小心翼翼。
为了让大家打起精神来,郑翔时不时和人说几句话。
期间,黎渐川已经拿出卫星电话悄悄看过,果然又看到了那条简讯,内容不变。
但他暂时没有理会。
走了大约三个多小时,南队七人终于看到了点不一样的雪山景色。
这意味着,他们即将离开雪崩地带。
这个讯息让一群人都有点放松兴奋。
郑翔也心情颇好地去扶了一把落后在黎渐川和宁准身后的琳达,高兴道“前面就到了,再坚持会儿,救援队来了,女士优先,你和苏木先回去”
这么念念叨叨地说了一会儿,琳达却低着头,没反应。
郑翔感觉有点奇怪,正要低头问问她哪里不舒服,就突然听到琳达的声音。
冰冰凉凉的,像带着雪沫。
她说“郑哥,你听到了吗我们背后,有喘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