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转过身舔了两口尾巴,又顺着本能把腰侧和背脊的披毛一一舔顺。
岑安刚好拿起针梳准备把附在上面的软毛取出来,那光滑而温热的舌头就扫到了他的手背上。
两只妖怪同时懵了一下。
叶肃没想到他会突然抬手,在舔到手背的时候脑子里空白了几秒。
——有点甜。
平时闻起来跟中药铺似的有些清苦,怎么尝起来居然是甜的?
他下意识地又舔了一口,发觉真带着股淡淡的甜味。
岑安也懵在那里,心想狐狸的舌头真的好软啊。
叶肃还没回过神来,就感觉到熟悉的轻盈和愉悦感——
多巴胺和内啡肽开始快速地抬升,血液的流动速度开始不断加快,而且全身的细胞都兴奋了起来。
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变得躁动,甚至还带着几分欣喜。
他的喉结动了一下,同时某处隐约有抬头的趋势。
下一秒,大魔王直接化了人形抬腿跨过茶几,抄起浴巾两三步就去了浴室。
哗啦啦的水声很快响了起来,过了半个小时才停。
岑安听着隐约的动静,脑子还是乱糟糟的。
他被大妖们追杀了几百年,其实平日里对肢体的亲密接触有点抗拒。
可是刚才狐狸舔他的那一下,他心里不觉得有什么冒犯……甚至想再伸手摸摸它的爪子。
……叶医生不是宠物!
不是宠物不是宠物!
小青年晃了晃脑袋,起身去厨房洗手做饭,可切着牛腿又有点走神。
刚才那段记忆里,柔软纯白的狐狸隐约间变成了那个禁欲又冷淡的男人。
他就侧卧在身前,还低头轻舔了一下自己手背……舌苔的质感与温热的气息都有些让他呼吸停滞了几秒。
叶医生平时洗澡只需要五分钟,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用的时间有点久。
他出来的时候全身都穿的整整齐齐,板着脸吃饭时一声不吭,也没有和岑安提刚才发生的小意外。
等这顿饭吃完,他直接用筷子敲了敲桌子,盛着残羹冷炙的餐盘直接变得光洁如新,星星点点的油腻都消失了个干净。
岑安还没开口,他转身就回了书房,砰的一声把门给关上了。
怎么感觉……叶医生在躲我?
小青年陷入思考之中。
他居然一敲筷子就能洗碗,还天天使唤我——真是好恶劣啊!!
妇产科轮转结束之后,两只妖怪去了五楼的骨科。
相比于其他的科室,这边的医生人均一米八,而且一帮糙汉子个个都膀大腰圆,简直跟跆拳道社一样。
手术需要使用的工具也有很多,电锯电钻钢钳钢剪,连锤子都有好几种。
从前岑安在山里做妖怪的时候,对人类医术的认知非常简单。
推拉正骨,草药开方,来来回回就是那几样。
但在他吃了足够多的病例解析以及医书之中,完全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人类也太恐怖了吧!!!
单纯从骨科这一行来说,被机器绞断的指头可以拼接,被汽车碾断的腿可以续上,哪怕是一只手已经完全脱离了身体,也可以通过拼接腿部的血管来继续供给养分,等那只手在腿上养的差不多了再接回来——这种事连妖怪都不敢这么想!
岑安力气不算大,体力勉强够应付骨科的繁重工作,渐渐都听习惯了电钻的尖锐声音。
常规的病人有摔骨折或者被打骨折的,也有好些是脱臼错位或者颈椎病以及腰椎间盘突出。
叶肃帮病人做复位的时候都是一步到位,但效率高的同时下手也狠,免不了有好些莽汉被拧的鬼哭狼嚎扯着嗓子求饶。
他们每天早上巡房时要查看好些病患的恢复情况,岑安都习惯了用灵识确认钢板附近组织的愈合情况,背病历查体都精准到位,没少被主任夸个几句。
碰见麻烦些的病例,手术一站就是七八个小时,可以从下午一直忙活到半夜。
有时候站的时间太久,下手术的时候有的医生都两腿打晃,走路需要扶着柜子才行。
"姓名?"
"廖春耕。"
麻醉师确认着他的身体状况,例行公事的问道:"术前禁食知道吧?不能吃饭喝水的。"
"没有没有,"老头儿摆头道:"一口饭都没吃。"
岑安站在叶肃背后帮他调整着手术服,多看了一眼那躺着的病人。
他胃里有东西——肠子里也有!
"等一下——"岑安打断了麻醉师的动作,再次加重语气问道:"除了饭还碰过别的吗?豆浆?馒头?包子?"
"就吃了一个花卷,"老头摆摆手道:"我现在还饿着呢。"
叶肃深呼吸了两秒钟,重复道:"就吃了一个花卷?"
老头露出迟疑的表情:"我媳妇儿还给我塞了个草鸡蛋,说是吃饱了有精神做手术。"
旁边的麻醉师把面罩一撂,气的脸都绿了:"他妈谁给谁做手术呢?!"-
3-
等在外头的家属们没想到老头儿没半个小时又给推了出来,急吼吼地就围了过去。
"医生,怎么回事啊?"
"这什么情况?还做吗?"
"不会是有人加塞吧?!"
"做不了。"叶肃冷着脸道:"护士都说过好几次了,术前不能吃任何东西,不然会有生命危险。"
"没吃啊,"老太太一脸焦急的看着他:"一口饭都没吃!他求我我都没给来着!"
老头小声道:"人家说花卷也不能吃,鸡蛋更不行。"
"凭什么啊?"旁边一男的直接围了过来:"我爸这么大年纪了,从晚上到早上十个小时不吃东西,还要做手术,他受得了吗?!"
"他只要肠胃里有食物,就可能在做手术的时候反流误吸,"岑安直接开口反驳道:"如果我们强行给他做手术,他会有生命危险。"
叶肃发觉他挡在自己的身前,表情有些微妙的变化。
这小家伙……难道是在护着自己不成?
"我又没读过书,哪里听得懂你说的这些,"男人不耐烦道:"你们当医生的下回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什么都不让吃起码给讲明白啊!"
老头也跟着在旁边哼哼:"就是……饿死了算谁的……"
岑安有些恼火,正欲开口反驳,那四个家属忽然齐刷刷地安静了下来。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转身看向叶肃,发觉他的瞳眸里划过一抹银光。
下一秒那四个人跟礼宾小姐一样同时鞠躬认错:"对不起!我们下次不敢了!给小岑医生添麻烦了!"
老头懵在那里:"你们咋不向着我了?"
岑安:"……"
"叶医生再见!岑医生再见!"
那四个人跟木偶似的齐刷刷挥手,转头就把老爷子给推了回去。
小青年有点生气又想笑,双手插兜看着他们把老头送走,无奈道:"你也没必要用他们哄我开心。"
"哄你?"叶肃收回了目光:"没那闲工夫。"
他们转回办公室,一个出门接电话,另一个则坐下来帮忙处理档案和文件。
穿着道袍的小青年扒在门口瞧了两眼,唤了一声道:"安安!"
是那个小道 士?
岑安顺手敲了个保存,起身道:"屈尘?你怎么过来了?"
屈尘往旁边一让,另一个老头笑呵呵的走了过来:"你就是小岑医生吧?"
"这是我师父,元真道长!"
岑安下意识地用灵识辨认他身上的气息,发觉这位老人和小道士一样,都是没有修炼的普通人。
"您是哪里不舒服呢?"他接过就诊卡,瞧了一眼里面的信息。
屈拂,六十二岁,既往病史有糖尿病和高血压,和其他老头儿也差不太多。
"腰疼,背也疼。"老头为难道:"坐久了就不行,可有时候虽然做法事要的时间太久,也不能不去啊。"
叶肃挂了电话转了回来,瞧了眼这一老一小,示意岑安帮忙查体。
"应该要做一个ect检查,"岑安确认着疼痛的位置,耐心道:"我们医院的康复科很专业的,您可以固定过来做康复。"
"我也是这么想的,"老道长吁了一口气道:"那帮推拿馆的人一通乱按,简直是胡来。"
屈尘虽然平日里嘻嘻哈哈的,但真碰着师父有事了还是颇为紧张,帮着他跑上跑下缴费拿药,还不忘问上几句医嘱和用药事宜。
这两人虽然都穿着一身道袍,但做事看病都讲道理,反而比某些人要好相处的多。
临离开之前,屈尘笑眯眯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桃木符:"这是我们道观的限量版,保佑好运多福的哟,收下吧~"
岑安扭头看了眼叶肃,道了声谢谢收了下来。
桃木上q版的小道士摇头晃脑,拂尘也画的颇为漂亮。
他晚上带着桃木符回了家,把小摆件挂在了书柜上,旁边就放着营养液。
一瞧见那几瓶营养液,岑安忽然想起了什么。
这两个月实在太忙,他都没来得及去见见明先生。
明琅正在家中给本体修着叶子,听见敲门声时只点了一下头,那大门就缓缓打开了。
"明先生?"岑安有些不好意思的站在门口:"我给您带了一些小礼物。"
明琅放下了银剪,瞧见他手中的营养液:"这是什么?"
……『超能量』牌营养液?
"这个特别好喝!"岑安把瓶子递给了他:"里面有氮磷钾钙镁铁,您尝一下!"
明琅哑然失笑,低头嗅了嗅尝了一口。
他的眸子里露出诧异的神色:"酸酸甜甜的,是很不错。"
"我每次没精神的时候就喝这个来着,"岑安说到这儿,才注意到这房子的摆设:"您家里……好漂亮啊。"
叶医生的屋子是极简主义的北欧风,可楼上装潢的犹如洛可可风格的法国宫廷一般。
象牙色的拱门上有淡金色的藤蔓交缠攀援,吊顶上能看见大片绽放的银色蔷薇。
不仅如此,他还瞧见了沙发旁的羽叶福禄桐和大琴叶榕,好些盆栽都养的郁郁葱葱,空气也是格外的好。
从客厅到走廊,不仅空间规划的恰如其分,而且视觉上的华丽效果不输任何国外的贵族庄园。
把家装修到这么精细的程度,一定要花不少的心思吧。
明琅笑着给他拿了拖鞋,关门去拿茶叶。
还没有走几步路,他的脚步忽然顿在了那里。
"有妖怪过来了。"
"谁?"岑安下意识道:"是追杀您的那个吗?"
"不,"明琅看向北方,皱起眉头道:"是冲着你过来的。"
他往后退了一步,压低声音道:"你站在我身后,哪里都不要去。"
没等岑安开口,窗外的结界突然被撞了个粉碎,玻璃瞬间犹如冰尘一般炸裂殆尽,一室的花草物件全都被搅碎如残渣!
岑安脸色一变,意识到明琅的私人空间可能没与叶医生的结界重合,自己的气息估计已经暴露了。
一个穿着银袍的男人踏着水流走了进来,手中还握着长戟一般的法器。
"躲了这么久,终于想着要露头了?"
"是你?"岑安咬牙道:"你上次吞了我一条腿,现在还不满足吗?"
"哟,这是找到金主了?"鱼妖嘲弄道:"自己过来,还是我把你们两个都吃了?"
明琅眸色一沉,突然抬起了手掌。
下一秒,穹顶上绽放无数的蔷薇都坠落到半空中溶解变形,同时如银针一般泛着寒光。
上千根银针同时张开犹如一张雪色的网,没有任何犹豫的直接朝那鱼妖钉了过去!
伴随着室内多处的管道破裂,水流直接迸发而出,鱼妖手腕一横一抬,那长戟便引导着奔流席卷而来!
明琅单手护在岑安身侧,另一只手无名指上的白玉戒指亮了起来,驱使着那飞鸟一般的长针穿透水流攻向那鱼妖的要害!
岑安焦急地想要为他做些什么,内心被恐惧不安不断啃噬着,那一地散落的叶片也开始打着旋飘飞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抬手操控那些落叶,在伸手抓握的那一刻叶片亦泛出刀锋一般的光芒,开始跟随着掌控旋落飘飞。
鱼妖不欲与他们周旋,一扬长戟踏着水流就冲了过来,眼瞅着就是要取岑安的性命!
明琅皱眉喝了一声退,抬手时那玉戒从指间滑落,一扬一抖便落成银鞭,脚尖一点便过去与他混战在了一起。
岑安借着沙发的掩护躲开那水流的席卷,抬手去控制那叶片的位置——
鱼妖看准机会直接侧身一投长戟刺他心口,与此同时那落叶如匕首一般自背后从他的喉间穿透而过!
岑安翻身想要躲开那长戟,却因为断墙的限制完全没法往旁边跑。
完了要被杀了——
还没等他四肢并用的翻过那半截断墙,他的身前已经站了另一个人。
男人单手接了那柄长戟,就立在他的面前。
他的白大褂上还沾着病人的呕吐物和血迹,塑料胸牌随着罡风微微摇晃。
此时此刻,他不再是那救死扶伤的医生,周身的杀意与戾气如同换了一个人。
决绝狠厉,没有半分的余地。
那鱼妖捂着被扎透的咽喉发出嘶哑的声音,后退了一步就想要跑。
可在这刹那之间,叶肃就已经执刃立在他的面前,快到犹如骤闪一般——
那柄长戟从他的腰腹一路穿透心胸而过,突出的末端还在往下滴着青色的血液。
怎么会这么快?!他是怎么做到的?!
胸腔被穿透的剧痛让那鱼妖疼到两眼充血,可连伸手反抗的能力都已被完全剥夺!
"就是你碰过岑安?"他声音低沉如深流,右手的指甲开始变长锐化一如兽爪。
明琅啧了一声,直接扭头不看那场景。
鱼妖还在本能地挣扎着,可意识都已经开始不断涣散了。
他的胸膛如拉链般被破腹掀开,那只救过人缝过针切过骨的手直接探了进去,把还沾着血污的深绿内丹给拧了出来。
在这一瞬,这鱼妖痛苦到极致地长嘶一声,竟直接化作齑粉消失殆尽,连魂魄都散了个干干净净。
岑安还陷在那断墙的砖石里,大脑里一片空白。
那深绿的珠子直接被扔到了他的掌心,还泛着微微的光芒。
医生扫了一眼旁边靠墙而立的明琅,转身走到了岑安的面前。
"把它吃了。"他冷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