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是深秋, 萧瑟的细雨飘落而下, 还夹杂些许的寒意。
那把油纸伞撑在岑安的身前, 似乎还能挡开吹面而来的夜风, 连细小的雨丝也一并挡开。
岑安第一次瞧见这样俊美的男人。
虽然叶肃也很好看, 但他总是一副冷峻又严肃的神情, 就差在脖子上挂个‘生人勿近’的牌子。
如果说前者如冰川中的霰雪, 气质内敛且不多张扬,那他眼前的这个男人哪怕是含笑着立在这里, 也会让人隐约有种‘他在绽放’的感觉。
深墨般的长发落在肩侧背后,明玉一般的脸庞无可挑剔, 就连低垂的睫毛都犹如被墨笔勾勒过。
那一身西装约束着他的腰线,把背脊与长腿的轮廓也勾勒的若隐若现。
就这几秒钟的功夫, 过路的三四个人都下意识地多看了他一眼, 眼睛里带着诧异与惊艳。
"你好……"岑安终于能感受到一些妖气:"你是……牡丹花妖?"
"我叫明琅, "男人陪着他一起往回走,目的地似乎一样:"就住在你的楼上。"
"哎?"
妖怪和妖怪之间的相互辨识, 一般来说都要看道行的深浅, 以及对彼此的敌意。
修炼程度更高的大妖和半仙,能够轻易识破小妖怪们的伪装。
而同族的妖怪之间如果友好而客气,也会显露些妖气来表示‘我们是同类’。
妖界总是有大大小小的纷争,但食物链最底端的植物们一直都很和平。
他们绝大多数都是素食者,而且只需要阳光雨露就可以安度一生。
正因如此, 草木花树化作的妖物虽然对人类可能不算友好, 但见着同类都会互帮互助, 也不会有太多的提防。
"就住在楼上?"岑安怔了一下,感觉自己完全没有印象:"先前就住在这么?"
"嗯,叶肃知道。"明琅笑了起来:"前两个月出去了一段时间,最近才回来。"
"最近的雨太频繁了……"岑安和他绕开了一处洼地,轻叹了口气:"下雨的时候交通事故总是很多,叶医生估计要加班到好晚。"
"他先前告诉我,天气变化的太异常,是因为有神仙不开心了。"岑安琢磨道:"你说,我们这个街区还住着个神仙不成?"
明琅神色一动,低笑了一声没有开口。
他们开始谈论在时都居住的琐碎感受,以及彼此的职业。
植物学习事物的速度都很快,而且在与人类交往时带有天然的亲和力。
岑安能够轻松地背下小几十本医学书的具体内容,而明琅作为建筑师和景观设计师,考证读博也非常简单。
在聊天的时候,岑安有注意到他手中的那把伞。
湘妃竹,织羽绸,一瞧就不是凡品。
伞骨上散着泪痕般的斑点,似乎还带着浅淡的香气。
这一路走回小区,门卫和保安都挺相熟跟他们打着招呼。
明琅把他送到了十二楼,笑着挥了挥手:"有空来我家坐坐。"
"谢谢你。"岑安想起了什么,转身又问道:"明先生,您和叶医生熟吗?"
男人思索了几秒:"也算认识几百年了。"
"他最近好像心情不太好……我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心情不好?明琅挑眉看向他,按住电梯道:"给狐狸挑点零食总没错。"
哎?零食?
叶肃连着加班了三天,才把某些不愉快的东西完全消化掉。
这几天里,岑安也老老实实地陪着他在两个科室里往来——
叶肃混淆了那些医生的记忆,但也记着偶尔回去帮忙出几台手术,在出现连环车祸的时候帮着抢救和安排病人。
与此同时,妇产科也终于住进了一位男病人。
那位罹患真两性畸形的病人在一个月之后,终于回到了这里。
他的社会性别是男性,可身体最终检查结果为女性。
"我和爱人还有父母一起去看过心理医生了,"他坐在他们的面前,神情仍然有些犹豫:"我在很多年里,一直有成为女性的渴望,但也不敢和任何人提及。"
这同样是出于对身体健康的考虑。
这位病人的卵巢和子宫都发育的很完整,但一侧□□存在产生肿瘤的风险,之前在会诊时被建议‘应及时切除’。
岑安静静地坐在叶医生的身边,注意到他和妻子的手依旧十指相扣着。
他原本预想过,这对夫妇可能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诊室,而且也可能会产生芥蒂。
虽然很多小说和电视剧里都有过类似的情节,可这种事一旦发生到自己的头上,就反而显得荒谬而难以接受。
——连自己都不一定能面对现实,爱人恐怕会更加难熬。
"心理性别其实是很难判定的事情,"病人侧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父母,深呼吸了一口气,还是再度开口道:"但我们的最终决定是……重新成为女性。"
叶肃沉默了几秒,开口时声音有些低沉:"你会面对很多的改变。"
"而且你们的婚姻可能会因此失去效力。"
气氛变得有些凝重,老人也转身叹了口气,久久地没有说话。
时国如今还没有开放同性婚姻,一旦他户口本上的性别被更改,他们的关系就从‘法定夫妻’变更为了‘同性恋人’。
"这已经不重要了。"妻子低声道:"婚姻本身也无法守护忠诚与爱情。"
她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路诚是对我很重要的存在……这是在结婚前我便明白的事情。"她看向她的爱人道:"这与性别也已经没有关系了。"
她选择继续和这个人走下去,初心便是与这个灵魂共度余生。
无论贫穷还是富有,不论变故还是风波。
这是他们早已盟誓过的事情。
后面的手术和康复治疗都不算困难。
男性的外生殖器需要全部切除,然后在下一阶段进行外生殖器整形手术。
与此同时,还有激素治疗和心理治疗需要配套进行。
这位新女性住在单人病房里,虽然变得沉默了一些,但每次晨间查房的时候,还是会对医生们露出笑脸。
她的胸部原本就发育的有些明显,一度还和爱人互相取笑过。
岑安在过去巡查时,刚好看见她的妻子在教她如何使用卫生巾和卫生棉条。
"对……要把两侧的贴纸撕下来,然后贴在这里。"坐在床边的长发女人温柔道:"卫生棉条要方便一些,不过得等你完全恢复以后才可以用。"
"来例假会很疼吗?"床上的短发女人开玩笑道:"以后我们要轮流给对方煮红糖水了。"
"……你也该感同身受一下,"长发姑娘慢悠悠道:"想生孩子吗?生完再来个二胎?"
她们忍不住笑了起来。
叶肃走过来时发觉岑安站在门外,抬眸一看便清楚发生了什么。
他在他的身边站定,开口问道:"在想什么?"
"我本来以为……这是会拆散他们的一场灾难,"岑安慢慢道:"可他们看起来很幸福。"
而且感情似乎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要贴切和契合。
她们开始为对方梳头发,以及讨论手镯的款式,眼睛里的爱意不曾有任何削减。
"这个世界上,有一亿五千万人生下来便是双性人,"叶肃 淡淡道:"就和俄罗斯的人口一样多。"
也许社会认知还无法完全接纳他们,可这同样也是鲜活而多彩的存在。
他们不是怪物,也会哭笑,也会痛苦,也会有挚爱的人。
伴随着妇产科实习的结束,初冬也终于来临。
岑安原本早就记着要买零食的这件事情,但一加班就跟连轴转的陀螺一般,甚至连着一个星期都在医院的值班室里睡觉休息。
天气一冷下来,他反而全身都有种说不出的爽快和舒服。
狐狸畏寒,人参喜冷。
温度一点点地往下降,岑安便越来越有精神,还会抽空回家泡泡冷水澡。
相比之下,叶肃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变回本体,在地毯上卷成团一睡就是一下午。
大概是换毛的缘故,家里连遥控器的按钮上都能瞧见白毛,每天拖地什么的都颇为麻烦。
岑安好几次把针梳都握在手里了,又不敢凑过去碰他。
大白狐狸比夏天更加皮毛蓬松,而且毛绒绒的耳朵尖可爱极了,让人特别想伸手多揉几下。
……真是好难把它和那个单手剖开妖怪胸膛的大魔王挂钩到一起。
叶肃睡醒的时候,听见了隐约的水声。
他把中央空调的温度调的很高,这一觉睡醒全身都暖烘烘的。
"叶医生……"岑安把鱼缸往旁边推了一下,小心翼翼道:"要尝点这个吗?"
明琅跟他提过,说犬科动物都喜欢吃活的东西。
小仓鼠什么的毛太多了,他也不想下手剥皮。
吃金鱼的话,也许鳞片还能补补钙什么的?
大白狐狸打了个哈欠,抬眼便瞧见那玻璃缸里的五六尾小金鱼,耳朵下意识地动了一下,尾巴也开始扫来扫去。
岑安默默管好了自己的手。
不要摸——这货是叶肃——绝对不能下手摸!
它跟滚筒洗衣机似的抖了两圈毛,低头嗅了一下鱼缸,冰蓝色的眼睛再次盯向岑安。
"你……你要是不喜欢吃,我把它撤了?"
下一秒,全身光裸的男人蹲坐在了鱼缸前,骨节分明的长指径直探入水中,捉了一尾便喂进了嘴里。
微小的鱼骨和鳞片被嚼的嘎吱作响,不一会儿便吞了个干净。
岑安坐在旁边瞧他吃零食,看的又有点想往后缩。
都变成人了,还留着那狐耳和尾巴做什么……
"叶,叶医生,要不您披个毯子吧。"
他把头扭到了一边,都有些不好意思看他:"天气冷了,小心着凉。"
那雪白的狐尾就圈在腰侧,不时还摆动一下软乎乎的尾巴尖。
小青年越想越觉得羞耻,他当初居然还想把脸埋在尾巴里面——这可是叶医生的尾巴好吗!
叶肃指尖还拎着金红的鱼尾,抬眸扫了他一眼:"你脸红了?"
"都是空调开太高了!"某人腾地就站了起来:"我去关小一点!"-
2-
叶肃很少吃这种零食——主要是它们不好保存,而且平时也实在太忙。
现如今偶尔吃两个,感觉像是在嚼鱼肉果冻一般。
他的心情好了不少,还有兴致逗逗那愚蠢的植物。
"岑安,过来。"
岑安试图反抗:"叶医生我去做饭了!"
"我不饿。"他伸了个懒腰,电视柜自动滑开,一小盒棉签飘到了小青年的面前:"帮我掏耳朵。"
你完全可以自己掏的好吧!!
这就是在压迫员工!!
岑安气鼓鼓地接了棉签盒,坐在了沙发旁边。
他还是喜欢之前没被盖上大魔王戳的白狐狸……现在再亲昵起来就觉得好奇怪。
叶肃抬指让鱼缸去五斗柜那放好,随手套了一件t恤,径直躺在沙发上面,把头枕在了岑安的腿上。
某人直接石化了:"叶医生……"
"嗯?"
"你……你不变回去吗?"
"为什么?"
弱小的妖怪没有资格回答为什么。
岑安默默想着我要早点化妖摆脱农奴生活,还是很没出息地帮他掏耳朵。
这个姿势还是有些暧昧,让他略微走神。
高挑挺拔的男人就睡在他的膝上,虽然姿势与做狐狸时一模一样,可总感觉多了几分旖旎。
他的锁骨与薄唇都颇为清晰,冰蓝色的瞳眸也没有任何伪装。
岑安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帮他掏着耳朵,男人安逸地闭上了眼睛,呼吸平缓又放松。
月桂的气息流溢而出,无形中笼罩在岑安的身侧。
"你怎么知道要买金鱼?"
"是明先生告诉我的。"岑安用棉棒帮他刮蹭着耳道,动作颇为轻柔:"他还说您偶尔会吃仓鼠。"
"现在不怎么吃了,毛太多。"叶肃原本都想再睡一觉,隐约回过神来:"你见到明琅了?"
"他居然就住在我们家楼上哎?"岑安把棉棒扔掉,还没开口提示,男人就翻了个身,示意他继续服务另一只耳朵。
"虽然在小区里住了这么久,可平时也没怎么瞧见过他。"
"他在躲人。"叶肃懒洋洋道:"先前跑出去躲了几个月,这附近就一天到晚在下雨。"
"明先生是牡丹仙?"岑安有些惊讶。
"不,他躲的那个家伙是。"叶肃颇为享受地眯着眼睛道:"估计也躲不了多久。"
等两只耳朵掏完,叶肃晃了晃脑袋,忽然又变回了狐狸。
他的体积猛然变大,以至于沙发都被下压的发出‘嘎吱’一声。
偌大的狐狸半趴在沙发上面,针梳也从卫生间飘了过来。
冰蓝色的眸子眨了眨,那梳子就落在了岑安的手心里。
岑安有些窘迫的开口道:"叶医生……我不太敢摸你。"
狐狸歪着脑袋看向他,书房里又一摞文献跟鸽子群似的哗啦啦飞了过来。
"梳!现在就梳!"
狐狸耳朵动了一下,那一摞雪白的书页飞了一半又调头飞了回去。
岑安小心翼翼地摸了下他脖颈上蓬松的狐毛,脑子里却觉得自己在触摸那个男人的咽喉。
梳子上开始出现一团团的白毛,从脖颈到背脊,从尾巴到四肢。
小青年一开始还和他聊几句天,后面红着脸都不好意思再吭声。
四舍五入一下,他完全是在把光着身子的叶医生全身摸了一遍啊……
狐狸懒洋洋地瘫在那里,还示意他帮自己梳一下胸前的毛发。
巨兽的体积实在太大,平时自己舔一遍全身实在是麻烦,有小跟班帮个忙也好。
岑安心里默念着他救过我我绝对不能跑,但脸上总觉得有些烫。
他轮转的这几个月里,男女老少的都见过了不少,导尿和备皮也亲手做过很多次。
在医生眼里,人们是没有性别的。
但他一想到叶医生的腰线和光裸的胸膛,就有些心跳过快。